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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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飞声安排的行程里有在刘家屯住一晚,药魔带着赶制的雪菊子药丸候在那里,关河梦倒是先回去了,方多病和李莲花的病情不再急迫,他医馆里还有好些病人等着,药丸一做好就赶紧走了。 小村庄里自是没有客栈,打点了村里最体面的门户勉强腾出间客卧来,也不过是通铺挤一挤。 主人家拿出最好的酒rou招待,一是金鸳盟名声实在不好生怕得罪,二是俊俏的公子给了整整十两银子,都够他们三个月的收入了。 照药魔和关河梦的说法,雪菊子要等镇痛药的效果过去,浑身最疼的时候服下,一颗的剂量可压制月余,虽然每个月都要痛一回,但至少避免了每日服药以及毫无痛感延误别的病症。总共十五颗药丸,至少有了足年的量。 于是方多病用了晚膳后就停了止疼汤药,坐在桌边静静的等,半夜丝丝缕缕的痛缠上身的时候便站起来慢慢在屋里踱步,疼痛加重了就站停不再动作。 一直在打坐运功的笛飞声见他将攥在手中的药瓶放到桌上,安静的停在那儿皱起脸来,便知晓这人已经痛的连握瓶子都很勉强。收了功下床走过去替他从瓷瓶里倒出颗绿豆大小的药丸直直送到紧抿的嘴边。 “张嘴。” 方多病微微摇头,人站着,全身的重量就都在脚底,反馈着十倍的疼痛。额头已是豆大的汗珠往下淌,脖颈间也是一层薄汗,“等会儿,我先缓口气。” 笛飞声见他脸色惨白的样子,鬼使神差的用袖子极轻的替人拭去汗水,“硬撑什么,不是挺会哼哼的吗,”顿了顿,生硬的补充,“不点你哑xue。” 许是没料到会被这般温柔的对待,方多病忍住了躲开触碰的下意识动作,惊讶的看着笛飞声,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只是这样的重新认识,带来的是心底突如其来的委屈,之前能忍耐的疼痛瞬间变得无法承受了。 “痛死了,阿飞,我好痛啊……” 带上鼻音的抱怨像是转了调的撒娇,可又不敢奢望对方像父母小姨或是李莲花那样给予宠爱的安慰,只能重复着唤几声阿飞。 被捏着下巴将药丸强硬的塞进嘴里的时候真的是钻心的疼,心中骂着果然是大魔头,怎么可能真的对我好,肯定还是嫌我吵。 两人就这么在桌边面对面站着,方多病委屈的眼泪被他硬生生逼回去,低着头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脚底的感觉,约摸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痛感渐渐褪去,累的要命想坐下歇会儿,身形刚动,就被拉入结实温暖的胸膛里。 “阿……阿飞?” 拥住他的人用有力的手掌轻轻拍了几下后背,方多病震惊之余,又控制不住委屈的泪水,啪嗒啪嗒流个不停,原本不是不能硬抗过去,可一旦有了可以依靠的安心之所,又有谁愿意独自面对呢? 笛飞声感受到肩头被哭湿了一片,方多病又像是受了伤的幼兽呜呜咽咽,不敢再拍他的后背,手臂也稍稍松了力道。 “吃个药还哭,你是小孩儿吗?”犹豫了下还是不放心的问到,“还是很痛?” “不是,没有,不痛了……”方多病察觉到对方的拥抱有松开的征兆,连忙主动紧紧回抱,将自己所有的重量都靠了过去,“臭阿飞……没力气了,再借我靠会儿。” 笛飞声知道雪菊子起了作用,叹了口气,直接抱着方多病的腰,在他的惊呼中两步就将人带到了通铺上躺下,自己则坐在床边。 一时间四下无声四目相对,方多病似乎从阿飞的眼睛里看出些不熟悉的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被盯的耳朵有些发烫,但是并不讨厌这样的视线。 总之,能这样安慰自己,阿飞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他其实对自己人还是很好的。方多病至少确信了这一件事。 村里巡夜的打更声打破了屋里的气氛,笛飞声帮方多病脱了鞋又盖上被子。 “四更天了,睡觉。”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另寻一处安置了。 刚在耳房简易收拾了块地方,铺了主人家给的草席和一床薄被准备休息的无颜,眼睁睁看着自家尊上推门进来往草席上一坐,接着就闭目休憩。 欲哭无泪的给尊上披上薄被,心下疑惑,竟然不是尊上把方公子赶出门而是被方公子赶出来了?但是作为金鸳盟最称职的下属,自是不会问这种找死的问题。 正要去门外给笛飞声守夜,就听向来寡言的尊上下了命令。 “去方多病那儿守着吧。” 连忙行礼领命要去执行,反正他今夜不用睡就是了。 “以后若是他再有事寻你,就别无视了,和我的指令没有冲突的话,敷衍他一下。” 无颜一时没转过弯来,“尊上是说……” “可以先听听他想做什么,若真有事,顺手办了也无妨。” 尊上突然这么说,是因为自己前两日在山里没搭理方公子的召唤吗?也不是故意的啊,那时候刚煎完药收拾好药罐,这不是怕被方公子知道了有损尊上你的神秘感吗?再说,自己是金鸳盟的下属,不是天机山庄的下人啊,没尊上你的吩咐,哪敢随意暴露位置。 无颜大着胆子偷偷去看笛飞声的脸色,被逮了个正着,慌忙低头称是。 “不用想太多。” 这能不多想吗?披了件厚实外套在方多病那间客卧屋顶坐了一晚上的无颜苦思冥想,之前尊上是有暗示和默认让盟里的兄弟们要留意方公子和李门主,但像今日方公子拥有的这般直白的特殊待遇,着实是…… 他的脑中闪过尊上给人家喂药吃人家豆腐的画面,当时只当是尊上一时兴起的恶作剧,现在想来,难道是……可不就是嘛,无颜锤自己的大腿,什么时候见过尊上对谁这么耐心,就连对李门主的事也只不过是上心,对方公子简直就是……说是无微不至都不过分,但是尊上啊,咱们也得想点法子让方公子开窍啊,就看他那对所有人都能称兄道弟的性情…… 打更人结束这一轮工作往回走的时候,瞥见村里最有钱的人家房顶上坐着个纹丝不动的黑影,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仔细看,这人不断摇头叹气,不像是做贼的别是想不开,忙去敲门,屋主睡眼惺忪的开门好一通解释才将人劝了回去。 又过了两日,笛飞声与方多病到了卫城,李莲花不在金鸳盟探子所报告的客栈里,住店的客人名单里有他的化名李莲蓬,但人却不在。 笛飞声在他房里床板的夹缝下找到字条,凑过头的方多病抿着嘴有些酸,“你们可真默契。” 敲敲那个木鱼脑袋,“你招惹的人可不得了。” ‘有人盯梢,乔装换地。’ 李莲花知道金鸳盟的人奉命盯着他,自然不会是说这些人,也就是说还有拨人,估计从黑客栈失了方多病的踪迹后一路暗地里跟着他到了卫城,等着方多病出现。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找他?” “他现在那样,无非就是扮成落魄秀才走方郎中苦吟诗人之流,他自会来找我们。” 方多病点头,“林琛但凡对我有半句实话,咱们只要问到城中只手遮天的人,应该就会有线索。 “既然只手遮天,一般人肯定不敢得罪,你去问也问不出结果。” “我知道,幕后之人既然是找本公子晦气,咱们分头行动,我去引蛇出洞。” 笛飞声被面具遮去半张脸,却遮不住不赞同的眼神。 “没那么简单,那人只要知道黑客栈发生的事,如今我又是和你一同入城,傻子都能猜到我的身份。” “那你说怎么办,先等李莲花来找我们汇合吗?”方多病缩缩脖子,“他肯定得臭骂我一顿,我不管啊,到时候你得帮我说好话。” “你就这点出息?”笛飞声嗤笑了声,“对方不是好人,我金鸳盟也不是什么正道之门,要论让人闻风丧胆,他们还不够看。” “这有什么可骄傲的,”方多病皱眉,“虽说你不是好人,但其实也不坏,别老这么说自己。” “你又知道什么,我杀的人可比……” “别看不起人,本公子就是知道,”粗暴的急切打断,“是,你是杀人如麻狂妄自大,但不是嗜杀成性,只是不在意,只是个追求武学巅峰的傻子,就像我说的,不是个好人,但也不是那么坏。” 方多病说完见对方沉默不语,伸手戳他肩膀,“阿飞,你倒是说话呀,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笛飞声翻了个白眼,这臭小子自从刘家屯之后越来越得寸进尺,都敢对他上手了。 “方多病,你真是个傻子。” ?! “怎么说不过我就骂人呢!”抽出被抓住的手指,换到胸口继续戳,“算了,本公子不和你计较,倒是快说你的办法。” 笛飞声再次捉住这麻烦精的手,阻止他幼稚的行为。 “无颜,打听下城里最热闹的赌场花楼,”向门外说到,“都给我砸了,有谁不服气的,让他们到这里找我。” “属下领命。”门外的人影很快消失不见,方多病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明白了,既然是只手遮天,这些产业必然也是依附旗下,自会找上幕后之人出面,”方多病扬起大拇指,“阿飞,不愧是金鸳盟盟主大人,对这其中的门道很熟悉嘛。” 笛飞声嫌弃的摘了面具出门下楼,方多病赶紧跟上,二人也不再换地方,包下整个客栈来,毕竟都亮明身份了,金鸳盟和天机山庄的气派也得跟上,对吧。 第三日,叩开门的来人,出乎意料。 笛飞声冷着脸打量带着六名护卫保镖的男子,约摸二十出头,面容姣好,穿着考究,俨然是世家公子的摸样。 只是常年跋扈的做派即使因为对笛飞声的惧怕而有所收敛,可总是不能完全隐藏的。尤其是当这公子指着方多病的鼻子脱口而出的那句‘小瘫子’,让场面跌到冰点。 “我当是谁,”方多病难得黑了脸,“这不是贾老二嘛,你父兄知不知道你在外面横行霸道做地头蛇啊?” “你休要血口喷人,”贾二公子愤而拍桌,“明明是你们莫名其妙砸了我表舅家的铺子,怎么,当我卫城没有王法啊?” “你表舅家做的什么生意?合不合规有没有违法交没交足税?”方多病反唇相讥,“你要不是横行乡里,做正经营生被砸了店怎么不找你父兄要找你出头啊?来要说法的不该是官差吗?” “你这瘫……”被笛飞声冰冷的目光警告,贾二公子咽了咽口水,“方多病,不要以为你现在有人撑腰我就拿你没辙了,想当年你也是仗着家里才能进的了国子监,要不然就凭你?” “本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本还想给你留点面子,既然你要提当年,那咱们就来说道说道,”方多病抱着尔雅冷眼相待,“你难道不是靠父兄的关系进的国子监?自己不努力功课总是倒数,成天只知道斗鸡走狗拉帮结派欺负人,拆我轮椅推我入水害我高烧不退半个月差点没命,若不是你父兄替你求情又匆忙办了退学,我娘能这么轻易放过你?到底是谁自己没一点本事只会躲在别人的庇护下?” “你还提,不就湖里待了一小会儿吗,谁会不喜欢水,要不是你自己弱,我哪会因为这事从那时起就被兄长禁足至今,听说你在江湖上混的风生水起,我倒是半步都没出过这卫城。” 笛飞声面上不露声色,心下已经决定不管下毒之事是否是此人所为都要好好教训他一顿,不是喜欢水吗?那就在冷水里泡上个七天七夜,让他玩个够。 “你会这么乖乖听话?骗谁呢你,再说,就算你不出去,不还是在这里作威作福?外面的消息一点也没落下啊,不然怎么知道我混的如何?是不是你怀恨在心一直找人跟踪我报复我啊?” 贾二公子拂袖,“要不是你跟着那李相夷和笛飞声在京城阻止了南胤人的祸乱,谁会想知道你那点破事。反正肯定就是他们厉害你不过是同去蹭了个功劳。我爹成天唠叨拿我和你比,都被他烦死了。” “你以为谁都有资格和本座同行?” 贾二明显没想到笛飞声会此时突然插话,被吓的向后退了小半步,又自觉丢脸,站直了身子假装重新理了理衣服下摆。 “总之,今日我就是来问问,金鸳盟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从此要插手卫城之事,还是我表舅家的商铺什么时候得罪了笛盟主?” “倒也没什么,找个人罢了。” “敢问是在找什么人,我们也好帮着找找。” “一个死人。” 贾二气结,虽然知道这人就是来找事的,可这般不按常理出牌还理直气壮,难怪都说金鸳盟横行霸道笛飞声暴戾恣睢。 “既是死人就该去义庄找,笛盟主若是不认得去义庄的路,我可以让人带路。” “贾英,我问你,”方多病不想再听他们胡扯下去,“林琛,你可认识?” “谁?”瞪着方多病,“干嘛,那死人叫这名啊?” “他有个jiejie,说是当街被人拖走侮辱,原是殉职的捕快之女。后来受人威胁利用,千方百计接近我谋害于我,事情败露后被幕后之人灭了口。” “看来这天下恨你的人不少啊,”贾英冷笑,“命真大。” “你真不认识?这倒奇了,说拖走他jiejie的人在这里只手遮天,卫城还有比你更无法无天的?” 贾老二的神色微动,很快恢复如常,“小爷我每月都宠幸无数美人,就算是我把人带走的也不可能记住每个人的名字,更别提莺莺燕燕的家里人姓甚名谁,再说了,你说谁无法无天,休要血口喷人。” “你都时常在路上拖走良家妇女了,还不是无法无天?”方多病嫌恶的撇嘴,“究竟在你的标准里,怎么样才算守法,守的又是哪门子的法。” “你知道什么,总之我表舅店铺的事看在笛盟主的面子上就先不追究了,方多病,你若是还想好好闯你的江湖,就赶紧从我眼皮底下滚出卫城。” 笛飞声冷哼,“当着我的面威胁谁呢?” 贾英不情不愿抱拳告辞,带着一伙人风风火火的撤走了,方多病把剑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朝笛飞声举杯。 “阿飞,见笑了啊,谢啦。” 见对方朝店家要了壶酒坐到身边沉默不语,方多病嗅了嗅酒香,苦于中毒期间忌口没法也来一杯,原本就不开心的心情更加愁云惨淡了。 “你都不好奇吗,怎么不问问我和那小混球怎么认识的?” “我是聋了还是傻了,你刚才不就说了是国子监。” 被话噎住,赌气不想再理睬这大魔头,没一会儿又憋的难受,自顾自说起来。 “这人是卫城太守的次子,不学无术顽劣不堪,人不聪明偏偏还满肚子都是坏水,总找人背锅。司业都曾说他父兄皆是出了名好脾气的温润之人,也不知怎的就生出这混球来。那时他就欺我身单力薄处处使绊子,差点惹出人命后,我娘亲不肯饶他,他被连夜带回卫城便再也没见过面了,若说害我动机充分,听起来也像他的恶毒做派,可贾老二没这周密计谋的脑子,要么他确实不知情,要么就是有人教。” 顿了顿又道,“我是想不出,这卫城还有谁能比他更大的权势,非要说恐怕也就只有……” 笛飞声接上了他的话,“他的父兄。” “可是……” “一探便知。” “你想怎么探?” “把他抓了便是。” 方多病抖了下,不知该庆幸听到的不是把人杀了,还是该犯愁他这行事作风当真简单粗暴。 “要不然咱们等李莲花来了商量下?” 笛飞声面色不悦,倒也没再说什么。 谁成想到,下午在客栈柴房里,贾英整个人绑着泡在大木桶中不断被无颜按下脑袋喝水,循着断断续续咒骂声响找来的方多病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得罪谁都别得罪笛飞声。 不过他又弄不太明白,贾英到底是怎么得罪阿飞的呢?就因为说话不够恭敬?想想自己几乎每天都在顶撞这大魔头,拍拍胸口,默默感谢李莲花时常从中调停。 转念一想,就算是自己有理辩赢他的时候,这人都会耍赖抢人鸡腿,指点武功也从来不知道手下留情,越想越觉得平日里他也没少欺负自己,最后得出个结论来。 恶人自有恶人治。 听着贾英咕噜咕噜喝水的声音,抬头挺胸朝着正受难的人投去蔑视的一眼,又向无颜点头打了招呼,最后踩着自己都没发觉的舒畅步伐转身离开了。 站在另一侧墙边的男人半隐在光影中,看那束的高高的马尾随着一蹦一蹦的身形左右欢快的摇摆,嘴角不自觉勾起个极浅的弧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