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女神的传召

    卢西娅抱着厚厚的书本从神殿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是最后一个离开神殿的。

    巨大的月亮高悬在幽蓝色丝绒幕布一样的夜空中，周围星光闪烁。每到这时候，她都有一种时间未曾被浪费的满足感。

    又安安静静独自学习了一整天。

    周围大多数人都已经入梦，她还行走在神殿前的广场上，皎洁的月光倾洒下来，让她本就白皙的皮肤变得更加惨白。途经光明女神像的时候，看着也被月光照亮的女神像的脸，发觉自己好像与女神有三份相似，卢西娅与有荣焉。

    说起来女神好像很久没出现在大家眼前了。女神一直很忙，但至少每月会出现一次，参与元老院的会议，观摩神殿骑士团的武斗，聆听众人的祈福……而且事实上，有时候圣女们会为女神处理一些杂事。想到这里，卢西娅不禁为自己叹了口气。

    那些所谓的杂事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做的。丽芙喜欢一个人安静的看书，而且美艳绝伦的她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她几乎从不亲自动手，就会有人为她安排好一切；尤妮丝是个充满活力的冒险家，多数时候不是在竞技场，就是在神界边缘地带，从不做无聊的资料整理或者读信的工作；兰齐？算了，兰齐是最难抓的，年纪最小，性格最怪，出现在公众场合的次数比女神还少。

    虽然工作都落在自己头上，但卢西娅并不排斥。因为女神的居所福灵宫里只有她一个人，每次为她整理资料时，卢西娅都莫名的满足。圣女们都是被女神收养的孤儿，女神确实对她们都一视同仁，但相对的好像只有自己比较愿意主动亲近这位理论上的“养母”。卢西娅想了想，大概是因为自己比较内向，而且没有什么朋友，女神身份高贵，地位超然，这悬殊的差距不仅没让她望而却步，反而依靠着女神、和女神待在一起会让她有种确定的踏实感。

    卢西娅思维发散，完全没意识到，今天晚上好像走错了路。

    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在了福灵宫前。卢西娅原地转身，同时想着：女神应该休息了。正准备抬脚离开的时候，脑海里只有一个疲倦冷冽的声音：进来。

    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原地转身。卢西娅走上前，脱掉了鞋并整整齐齐摆放在一旁之后，才赤着脚内心忐忑的走上冰冷的台阶。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无意识走到这里来呢？女神让我进去，难道是女神叫我来的？可是这么晚了，为什么不明天再让我来呢？是有资料没整理好吗？但是之前也发现过资料混乱的情况，但是女神完全不在乎，看都没看过一眼。那这是为什么呢？

    福灵宫的大门为她缓缓打开，月光先她一步随着向内的大门占据了整整一大片位置，形成一个外大内小的矩形，她赤脚走进宫殿内，地面冰凉的触感从脚心往上一直窜至头顶，每一次接触地面白嫩的脚趾都会不自觉的蜷缩。她微低着头，一身的白色长袍就像幽灵一样飘进宫殿内，最终停留在月光能照在最远的地方，再进一步，她就要融入黑暗了。

    好像是一阵风，伴随着一声叹息。

    卢西娅还没来得及思考这风和叹息声是从哪里吹来的，视线里就飘来了一张纸，她伸手轻轻接住。纸上只有短短几句话，右下角有女神的签名：德诺瓦。

    卢西娅盯着这张纸看了又看，最后视线落在了那利落的签名上，仿佛是在确认这的确是女神亲自下达的命令。

    从福灵宫出来的时候，卢西娅还有些恍惚，直到看到台阶下熟悉的人影。

    尼奥·费林特。

    标志性的红色短发在月色下有些发暗，高大的身材被黑色的袍子罩住。他背着月光又站在台阶下，实在是看不清他的脸。卢西娅心想，如果被问该怎么给他解释为什么这么晚从福灵宫出来呢？可他又在这里干嘛呢？

    卢西娅走下台阶，才看见他拎着她的鞋。走到跟前，她几乎被他高大的身影包裹着，连影子都藏在他的影子之下。

    尼奥见她站定，准备蹲下给她穿鞋，卢西娅见状迅速把厚厚的书本递给他，并小小后退了一步：“我自己来吧……”

    卢西娅坐在最下面一级台阶上，把长袍提起来一点堆在大腿上，露出赤裸的脚和纤细的脚踝，然后把脚套进鞋子里，脚尖轻点地面，最后把鞋后跟提上。她自觉鞋穿的很快，因为感觉尼奥一直盯着她，她觉得有点不自在。

    站定后向尼奥伸出手，尼奥把书还给她，站在他的视角，宽松的袖子不能完全包裹住她的肌肤，视线顺着骨节微凸的手腕，他可以清晰看见她的洁白的小臂。

    “女神召唤你了吗？发生什么事了吗？”

    来了。

    尼奥·费林特，元老院长老费林特唯一的孙子，甚至是唯一的孙辈，未来也是要进入元老院的。元老院众位心思各异，但对于这一届的光明女神德诺瓦，反对意见是出奇的一致。早在很久之前，成为圣女的卢西娅就决心永远忠心追随女神，但是因为一些个人原因，她无法做到彻底与元老院阵营的尼奥割席，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局面。

    “唉，你知道的，平常只有我一个人在福灵宫整理，一个人干四个人的活儿。上个月元老院会议商定的资料放错地方了，女神殿下突然要用，就叫我了……”不知道尼奥会不会信，先搪塞一下。

    “这样啊，下次如果忙不过来的话，可以叫上我。”尼奥和她并肩走在一起，卢西娅看起来只到他的胸口。

    “好，那到时候就要拜托你了。”卢西娅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这么想，她不会让任何元老院的人接近女神的居所，就算是身为朋友的尼奥也不行！

    尼奥闻言，回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苹果肌隆起，脸上的小雀斑随着表情而凸显了出来。

    卢西娅想，自己也有雀斑来着，好像随着年龄的增长，雀斑变少变淡了一些，而尼奥的雀斑反而变多变明显了。

    一开始在神学院的时候就是因为脸上的雀斑和尖尖的下巴，被其他的讨厌的孩子取绰号叫“松鼠”，明明也有其他长雀斑的孩子，比如尼奥，可他们只揪着她不放。

    本来她只用头巾包着头、下巴和脖子一圈，后面却不得不把脸也包上，但这种此地无银的行为无益于隐藏雀斑和自己，反而在神学院里有种招摇的意味。直到后面成为圣女预备役，她在同学之间的“松鼠”绰号渐渐消失才知道，为什么当初譬如尼奥这样的“小雀斑”没有被叫绰号，因为他是元老院长老费林特的孙辈，他爷爷站在元老院中心，是元老院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他自然也随他爷爷天生就站在神界的中心，无人可轻视。

    同样，成为圣女预备役的她也意味着得到了光明女神的认可，于是，神学院里再没人叫她“松鼠”了。

    尼奥一路把卢西娅送回到圣女塔，和她互道晚安之后，还一直目送她回房间。直到他绿色眼珠里倒映的卢西娅房间的灯灭之后，他的表情好像也一下子冷了下来：

    卢西娅在撒谎！

    光明女神一定是因为别的事才在深夜传召了她。尼奥转身，毫不犹豫地朝元老院走了过去。

    卢西娅久违的做了一个梦，梦见第三视角的自己。

    自己夜里偶尔会梦见白色的裙角，她觉得是素未谋面的母亲。父亲好像从未出现在梦里，因此她时常幻想自己是被感情欺骗的贵族女孩的私生女，在一个电闪雷鸣的暴雨之夜出生，然后立即被送往修道院。光明女神因为年轻mama真挚心碎的祈祷而怜悯这个无辜的女婴，于是把她带到神界……她在人界出生，在神界长大，周围有天使嬷嬷的照顾，神官的教养，和圣女姐妹的陪伴，她孤独平和的生长。在岁月的流逝中，她变成了女神忠实的信徒。

    忠诚？

    信徒？

    卢西娅一阵强烈的眩晕后忽然变成了整日在福灵宫辛勤结网的蜘蛛，她想把整座宫殿包裹起来，禁止任何人进入，如果有人胆敢不识相，就会被蛛丝粘住。在挣扎的过程中反而被蛛丝越缠越紧，越缠越厚，被蜘蛛卢西娅用螯肢注入毒液，最后敲骨吸髓，留下一股空壳在网上，以此昭示违禁者死。

    卢西娅的胸腔里心脏快速的跳动，全身血流加速，升温，脸上就像夏日里的玫瑰一样艳丽，一想到她为保护着福灵宫而奋力厮杀，她就深深陶醉。她为自己的忠贞不渝与强大力量而感动骄傲，她想女神也会青睐于她，信任于她，亲近于她……

    她感到自己已经兴奋到要跳起舞来了。

    可是，为什么会使不上劲？

    腿动不了，胳膊也抬不起来，她突然发现自己身为人形卢西娅已经被蛛丝粘住了。她越动，就缠得越紧。视线里出现了一只黑色的大蜘蛛，它紧盯着身为猎物的卢西娅。它不紧不慢地在蛛网边缘徘徊，好像在等她因为挣扎而被蛛网勒死，自己坐收美味尸体，又或者是欣赏她的拙劣狼狈的自救行为，然后出其不意一击致命。

    卢西娅紧张害怕到脖子发麻，渐渐地，全身都开始发麻。意识好像被抽离出身体，她已经做不出任何动作，眼睛也涣散无光。游走在边缘的大黑蜘蛛见她已经不再挣扎，终于肯过来做最后的收割了。

    巨大蜘蛛的快速闪现至她的身前，就像死神的镰刀挥过一样，只是一阵白光，她就从混乱荒谬的梦中醒来。

    阳光从窗户直射进来，光线中有微粒浮动。

    原来她是被羽被裹住动弹不得，浑身上下湿淋淋的，睡裙早就卷到腋下，下身光溜溜的。

    ……

    卢西娅呆了一会儿，然后就像脱壳一样，双手撑住床坐了起来。鬓角的头发被打湿，双颊红扑扑的，一侧肩膀从宽松的睡裙领口露出，轻盈薄透的纱裙根本遮不住她饱满柔软的小胸脯，还有上面的两点花蕊。

    看看窗外的天空，时间已经不早了。

    卢西娅摇摇头，打算起床梳洗。

    脑子里突然想起昨晚女神下达的任务：找到离开神界的圣女丽芙和尤妮丝……

    怎么找呢？

    她必须快速整理出一个思路，譬如：她们到底去了哪里以及怎么去把她们带回来？

    可是，她不由得又想知道，她们为什么离开神界？也是去执行女神的任务吗？为什么她一点消息也没有？她敢肯定神界其他人出了女神本人之外，没人知道这件事。是什么秘密任务吗？为什么找她而不是天使军团或者是神殿骑士团？

    卢西娅想不明白。

    脱掉睡裙，卢西娅赤裸着身体走在房间里，每一次脚掌落地都像猫爪rou垫那样灵巧，脚踝纤细，小腿笔直，臀部呈蜜桃状圆润挺翘，紧致的腰部松松挂着一条金色腰链，上面镶嵌着几颗大小色泽十分统一的紫色宝石。

    然后从肚脐上方开始，奇怪的浅紫色印记开始向上生长，穿过双乳之间，并大片蔓延至右肩，接着向脖颈缠绕，消失于后脑的发际线中。

    卢西娅套上白色长袍，摸了摸锁骨上的印记，然后还是缠上了围巾，把脖颈处包的严严实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收拾得体后，关上门，出了圣女塔。

    如果连女神都不知道丽芙和尤妮丝去了哪里的话，那么整个神界里大概就只有契尔曼知道了。

    契尔曼，神界的祭祀，星塔的主人，唯一的全知者。

    卢西娅犹豫着朝着星塔的位置走去。

    女神深夜召见她，很明显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件事，可是她现在毫无头绪，如果能想办法从契尔曼那里直接知道丽芙她们现在的位置，人就好找多了。

    星塔不像神殿那样坐落在神界的中心位置，引众人膜拜，相反，它处在神界边缘。而契尔曼也像他的塔那样，几乎不怎么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心，甚至不怎么离开他的塔。相应的，他的塔也很少有人造访。

    说是塔，更像是一座不起眼的个人独居的古朴小楼。楼上楼下是契尔曼的居所与会客厅以及书房，楼顶上是一间半露天的阁楼，中间放着各种占星工具，周围是白天不明显夜晚会因为各种工具而绽放出奇异光芒的魔法阵。

    卢西娅走进星塔时，还在想要怎么措词才不会让契尔曼察觉丽芙和尤妮丝是秘密离开神界，并且此事与女神相关的。直到踏上旋转楼梯的台阶，视线里出现了一道挺拔闪耀的身影。

    几乎是一瞬间，卢西娅把要踏出去的右脚收了回来，站在台阶下，等待楼梯上的那个人走下来，走到她的面前停下。

    克莱因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圣女卢西娅。他刚刚在契尔曼那里碰了钉子，这会儿脸色不太好看。

    “日安，圣女殿下。”但他还是表示了基本的礼貌。

    “日安，克莱因团长。”卢西娅与他的眼神短暂接触了一下，迅速收回。等待克莱因从旁边走过，她才用手提起一边的袍身快速走上台阶。

    这边克莱因倒是好像想起什么越走越慢，最后停了下来，不由得看向身后的卢西娅，只见她提着袍子轻踮着脚，十分轻快地走向更高处，白皙纤细的小腿交错着在古老的木质楼梯间像是跳了一段优雅的舞。

    卢西娅的心脏怦怦直跳，一定是因为跑得太快了，而不是遇见了少女时期暗恋的人。

    克莱因·加布里尔。

    元老院第十一席波琳娜·加布里尔的亲弟弟，神殿骑士团的团长，竞技场里的常胜将军，而他出色的外貌常常和圣女丽芙被认为是金童玉女一般的人物。

    卢西娅的心抽痛了一下，又渐渐归于平静。她喜欢他，可是并不想遇到他。

    有的人就是这么奇怪，比如卢西娅。

    不像其他人，她确实暗恋着克莱因。但从不敢靠近他，只希望远远地观望着他。从每一次不经意的看见他，眼神淡淡的扫过他，她就可以汲取到所需要的所有的恋爱养分，支撑着她度过每次看见他和丽芙谈笑时的酸涩的感觉。

    她总是安慰自己，就算克莱因不喜欢丽芙，就算他没有和丽芙在一起，他和她也是不可能的。她是圣女，是光明女神的信徒，代表着女神的利益，她不能和由元老院子弟组成的神殿骑士团有任何不清不楚的联系，这对彼此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趁早放弃，以后最好还是连招呼都不要打了吧。

    卢西娅边这么想着，边走进契尔曼的会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