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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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的眼睛比夜黑,小猫的眼睛比天蓝,小鹿的眼睛比血红……” ————“小鹿的眼睛比血红”? 听到小孩子在玩闹时所唱的童谣,苏茜不适地皱眉:前面的词都还好好的,怎么后面突变成暗黑风格? “怎么了,苏茜?” 被突然的问候声打断了思考,苏茜不欲多言地摇摇头: “没什么,阿曼达学姐。” 紧跟在她身边、被叫做阿曼达的女生却显然不打算结束话题,并自来熟地把手搭到了苏茜的肩膀上: “你刚刚听清那些孩子唱了什么吗?” 苏茜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回答,阿曼达都能把此话题滔滔不绝地展开,只好点两下头聊作回应。 阿曼达果然来了兴致:“苏茜,你刚来还不清楚:几十年前,我们迪尔镇可不太平,这里离山林、离动物们太近了,包括鹿……” “如今流传的这句童谣,其实就是对黑暗往昔的模糊记忆:当年的人们都生活在朝不保夕的惶恐中,山林是绝对的禁区,因为有鹿、眼睛腥红的鹿,会在黑暗的遮掩下,把落单的人类活活生啃,要是这人侥幸负伤逃脱了呢,那就会在之后的夜里变成新的鹿,去觅食别的人类————” “终于,有一个勇敢的青年猎人站了出来,为保护迪尔镇的居民,他孤身进入山林,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回来,也再没有怪物似的鹿了。” 所以这是个舍己为人的英雄故事?苏茜刚这么一想,就在阿曼达接下来的讲述中得到了否认: “但是猎人并没有牺牲,因为他蒙受了主的保佑……” 说到这里,阿曼达掏出把红色的十字架递到苏茜跟前,脸上洋溢着传教者经典的狂热崇敬: “猎人本来便是教会的一员,他的虔诚让主赐予了他拯救大家的力量,在解决鹿的危机后,他为了防止怪物卷土重来,而选择独自隐居山林,在几十年的孤独中坚守使命————所以加入我们吧,主会保佑你!” ……果然。 苏茜对她的话术已经免疫。自入学起,这阿曼达学姐便缠着她传教,那个教听起来像是基du教但又有点不一样,于是苏茜一直当作xie教、并对其油盐不进,但阿曼达却坚持不懈地安利,故事编得一套又一套。 这次苏茜抓住了学姐话里的漏洞:“按照猎人的事迹,我加入教会不就该我保护别人了吗?不加入反而能得到保护呢。” 成功把阿曼达打发走后,朝住所走去的苏茜长舒一口气:这个迪尔镇为数不多的好处,就是空气清新了。 她是个留学生,开局一只行李箱,生活全靠diy的那种。 本来被这所学校录取,苏茜是喜出望外的,谁知漂洋过海后才发现,自己被分到的校区是最糟糕的那个————位于美国冷门州的凋敝小镇,也就是这个比邻山区、各个行业都不发达迪尔镇。 苏茜当场透心凉,过上了宛如流放的生活:没有外卖,没有夜生活,也没有同胞。 但好在祸兮福之所倚,苏茜猜测,也许正因为自己是学生中唯一的东亚人,才引起了阿曼达的注意和传教欲望:在纠缠中,两人不知不觉就混成了各种搭子,得知苏茜要租房,阿曼达还主动帮忙找到了合适的房源。 苏茜得以住进了温特太太家,她是位单身母亲,有个上中学的儿子本·温特,母子俩才从大城市搬来不久,和苏茜一样是迪尔镇的新人。 回到温特太太的房子时,苏茜正好碰到温特太太在整理餐桌,她热情地邀请租客共进晚餐,因为她试着做了迪尔镇的特色美食。 “是用当地人特制醋栗酱做的披萨,我还准备了醋栗酱配沙拉,等本回来了就开动。” 说实话,被学校食堂毒打过的苏茜对欧美人的日常三餐不抱有期待,但是她一向不擅长拒绝别人的热情,加上那醋栗酱看上去实在鲜红诱人,也就答应了下来。 等本·温特回家时,还有个中年男人随其一道。温特太太首先上前亲吻了男人的脸。 没错,他是温特太太最近认识、并闪婚的丈夫,翰弗里先生————由于进度实在太快,两人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搬到一起住,连这次过来吃饭都是临时起意,好在饭菜准备得够多。 苏茜和本很自觉地坐到了餐桌角落,给新婚夫妻留足了秀恩爱的空间。 接下来苏茜如坐针毡了。 这并非是房东夫妻过度秀恩爱造成的,而是由于这醋栗酱的味道……怎么会有这般把工业糖精和如此刺激的酸味同时完整表达的天才果酱啊? 苏茜紧咬牙关才忍住了将五官皱到一起的本能,在餐桌上挑选了最没味道的全麦面包作为自己接下来的唯一食物。 她狠狠干咬好几口才冲淡了先前的诡异味道,正慢慢修复味蕾之殇时,身边的本用胳膊肘碰了碰她。 “苏茜,你觉得如何?” 苏茜回过神,连忙抬头看向都在注意自己的一家人,昧着良心说谎:“温特太太,您的厨艺非常棒!” 温特太太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你吃得可真专心!刚刚我们在说去山上观测流星的事情,问你要不要一起啦。” 她说,本最近有天文观测相关的作业,而翰弗里先生是业余的天文爱好者,正巧最近有一场罕见的秋季流星雨,一起去山上观测并露营是个不错的选择。 “北半球的流星雨很少在秋季出现。”翰弗里先生介绍说,“而冬天虽然要常见一些,但是上山的难度就……天气预报说下周末是最后的晴朗之夜了,接下来就会有一夜入冬的寒流来袭,再想上山就不容易了。” 苏茜其实并不想去露营,这倒不是她害怕那个山林传说,她只是不喜欢舟车劳顿;但是温特一家盛情难却,她也想多与当地人相处以便适应留学生活,想了想便不好意思地同意了。 于是在这个秋天所剩无几的好天气里,翰弗里先生开车载着几人上了山路。 山区温度偏低,蜿蜒在山体上的道路也失去了井然有序的整洁:落叶阔叶林沿着山坡一路往上,深褐色的枯叶在地上铺的到处都是,车轮碾压过去,发出了清晰的咔嚓声。 再前进,植被过度成了针叶林,长势参差不齐,并且在太阳下也显得黝黑,散发出森森的寒气,当一行人抵达露营点后,下车的苏茜感觉沉沉的气息从松林中钻出来,宛如幽灵之手在抚摸她这个不速之客。 她忽地打了个寒战:“这上面真有些冷。” 翰弗里先生笑道:“现在可别冻得发抖了,要不然等晚上被动物们忽远忽近的啸叫声包围,你哪还有力气发抖?” 温特太太吃了一惊:“这上面有野兽出没吗?” “我开玩笑的。”翰弗里先生对新婚妻子的认真哭笑不得,“顶多会有几只小松鼠,要不然我怎么敢带你们过来?” 温特太太当然不承认是自己被唬住了,反而嗔怪丈夫吓到了“可怜的小苏茜”,让原先略有冷清的气息一下子就欢快起来。 饭后苏茜主动包揽了炊具的清理工作,温特太太也没客气,嘱托儿子留下来帮忙,她则要和丈夫一起去寻找最佳观测点。 苏茜刚想问本“明明是你的作业咋不跟着去”,但其母脸上的幸福微笑让她恍然:这是要腾出一个二人世界了。 本干活麻利但少言寡语,收拾完后就独自进了帐篷,看影子是带着耳机在打游戏;苏茜没有进去,而是蹲在帐篷旁边烤火,顺便打望她从未见过的异国山景。 夜色下的松树林与影子完全融为一体,看上去比白天更加高大,包裹着他们这一片露营空地,形成了泰山压顶般的压迫感,好像把世界分成了两半:一半是灿烂清透的夜空,另一半是深渊似的无边黑暗。 在自然的宁静里,一些往常不会被听见的声音会清晰起来。 透过篝火燃烧的噼啪声,苏茜听见不远处的黑洞洞中,此起彼伏着虫豸的鸣叫,偶尔会穿插枯枝败叶被踩踏的酥脆声,还有草木被步伐拨开的悉索声:应该有动物在影子深处走动。 隔了一会儿,那种在森林行动的声音由远及近,逐渐变得频繁沉重:它像是在奔跑,以至于发出了粗重的喘息声。苏茜不清楚这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它听上去如同穿过黑暗、从四面八方而来的一样。 脚步好像不止一份,纷纷扰扰的似乎正在发生一次追逐。 “砰”的一声,类似rou体撞到树干的响动吓得她浑身一颤,从漫无目的的神游中清醒过来:这真的是小松鼠打闹会发出的声音吗?确定不是大型动物? 这时候,本掀开帐篷钻了出来,摘下耳机问她:“你听见了吗?那种大型动物在林子里打斗……” “不是说这里只有小松鼠吗?”苏茜慌张地站起身,“大型动物?我们有火,安全吗?” 本没有回答,而是拿起了手电筒:“我去看看,你在帐篷里等我。” 在氛围的作用下,阿曼达讲述的鹿之怪谈浮上心头,吓得苏茜连忙拦着他: “本,可能真的有危险!先把太太他们叫回来,我听同学说过有吃人的……” 本掰开她拦在跟前的胳膊:“不用担心。” 中学生拉开冲锋衣的拉链,将内袋的东西取出来:苏茜惊恐地发现居然是一把手枪。而趁她愣住之际,本迅速跑进了树林的血盆大口中。 这下除了等待,苏茜也做不了什么了。充斥着恐惧的不解填满了她:本那是麻醉枪还是真枪?美国连未成年都随身带枪吗?森林里的动物究竟有多大?他们和自己会不会有危险?阿曼达那个传说……真的不是无稽之谈吗? 本的身影早就看不到了,独自一人的苏茜不清楚会是什么动物在此出没,她只知道电影里山上夜宿会遇到狼,怎么对付狼她自然也不懂,唯能增加木柴让火堆旺一些。 这时候,一声短促的尖叫声让她添加柴火的手一抖,浑身霎时僵住了。 那一声确定是动物能发出的声音吗?还是……更像本的声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