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可你也走了。”看不出他脸上是愤怒，悲伤，还是...委屈？

    我们都戴着面具，如果没有人愿意先摘下就只能这样毫无意义地争论不休。我讨厌没有效率的处理方式。

    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开口反驳。“我先走的？我用枪口朝向你？”不够，还不够。想更深地伤害他，让他一想到我就痛得呼吸困难、浑身发抖。

    “再说，你是我花钱买来的。”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左脸，很轻，甚至没发出什么声响。他也一如既往地没有躲开。

    在他捉到我的手指前，我抽回了胳膊。“所以，滚吧。”

    我拉了拉门，依旧被他撑着，纹丝不动。在我拧着眉去看他时，他却低下了头，不敢和我对视。

    所谓的“苦难”就是这样，你如果不说出来，别人就不会懂。你如果说出来，别人就会给你更多。

    “我们...在我走之前...算什么关系？”

    “狗和饲主。糖果和鞭子的游戏。“他沉默着，没有反应。我能看到他的眼睫微微颤抖，却无论如何对不上他的视线。这段煎熬与折损的时刻是最美味的。我本该由衷享受他的瑟缩，身体中翻涌的热浪也刺激着兴奋的大脑。可为什么心底有点痛。

    “我们能变回当初的关系吗？......狗...和...饲主。”他弯下了身子，视线与我平齐，不，似乎还要更低一点，终于对上我的眼睛，几乎咬着牙说出后半句话。

    什么啊，搞得好像和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一样，既然如此何必自己找罪受。“没必要强迫自己，我不会找你麻烦的。但再纠缠就不一定了。”

    他半跪在地上。我任由他抓着手腕，将我的手覆上他仰头露出的脖颈。

    触手可及的温热触感，甚至能在掌底感受到固定节律的动脉起伏，鲜活的生命被困在我手中。虎口擦过凸起的喉结，那块软骨迅速地上下移动，伴着几不可闻的吞咽声。“原谅我......求你......”

    变调的声音叫醒了我，恍然发现自己的手掌在绕过大脑的指令暗自收紧，施了力。刺痛更明显了，让我几乎忘了呼吸。

    “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我不明白。应该把手撤走，但我实在舍不得这份“我能把握住什么”的实感。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说话时会带动身体起伏，他还是不能适应最脆弱的部位暴露无遗的感觉，总在我擦过某片肌肤时偏着头后缩，又后知后觉地克制着将自己全盘托出。

    “说你想说的。”我不喜欢用问题回答问题。

    “因为我很难过，你看起来也很难过。”他托起我的手背，用脸颊在掌心缓缓摩挲。

    我讨厌被可怜。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在福利院的一个下午，我嫌那帮孩子吵闹，像盛夏的知了一样，聒噪地叫个不停，就找了个安静地方晒太阳。阳光突然被挡住，我睁开眼，是常来做志愿者的一个漂亮jiejie。她犹豫着开口，“我很少见到你和别人一起玩，是因为...他们说你讲话奇怪...你觉得自卑吗？”我愣了愣，在那时候恍然发觉，原来在他们眼里我是需要自卑的人吗？

    “只是欺负你很有意思。“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我没理由责怪你，也就没立场原谅你。已经两清了。”比我想象的要难，无论是放手，还是接受。

    他被我拽着领口从地上拉起后，没再拦着我，却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想要进屋。见我没阻拦又斟酌着字词开口，“我的...拖鞋还在吗？”

    气得我差点就要笑出声。”你走当天洗的，第二天扔楼下衣物捐助的箱子里了，门口右手边那个。你现在去翻...估计也翻不到了。“

    打算把尴尬独自留给他，他非要跟过来的。我自顾自地坐上沙发，却发现茶几上胡乱摆着前几天从超市买回来的饮料和零食——都是两份的。买的时候不自觉就拿多了，也不是吃不完，再放回去反而麻烦——早知道再麻烦我也放回去了。

    过分压抑的情绪就像一抔过冷水，它已然抵达冰点，却兀自执拗着保持液体形态。只消一丝有形的诱因——我只觉得自己在慢慢凝固，有什么东西自内而外地缓慢析出。

    他坐在离我不到半米的地方。我曾经完完全全地占有过他。

    如果他真的推开了我，我大概会杀了他，然后和这间房子一起毁掉。亡命天涯的生活或许也会意外地适合我。

    我压着沙发扑进他怀里，伸手环住肩膀，隔着衣物将头贴近胸膛。

    我几乎审视过这副躯体赤裸时的每一处细节，但所有的一切都在我亲手将他拥入怀中的那刻显得单薄无力。就仿佛是，我用碎骨复原拼凑出了一副骨架，描摹、黏合、修正，终于它看起来像模像样，乃至栩栩如生。而此刻，枯骨生出血rou，我终于不得不承认，从前的形体是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