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与未来

    又一个满身冷汗的深夜，她受不了就溜出了家门，来到了上次遇见耶稣的地方。灰色的天，但光线还是渗漏下来，连上稀疏的灯光，照在雨后泛着油光的路砖上，绵长而潮湿的水迹。夏洛特的小跟皮鞋哒哒扣在上面，偶尔踩在积着水洼的凹陷处，粘腻的污水就顺着裤脚浸湿她的羊毛袜。她的视线无法集中，一会儿是黑乎乎的玻璃橱窗，一会儿去看铺满油污的小巷深处，墨绿的垃圾桶张着黑色塑料嘴巴，神秘而邪恶，但那里没有金色的耶稣，她失魂落魄地回去。

    某日她在街上闲逛，人群中，一个灰扑扑的老人跟在她的身后，那是收养家庭里面强jian她的养父。出狱了。

    夏洛特在路边的哈哈镜里面瞧见了她整个少年时期的噩梦，但她早就不是那个只知道哭泣承受的未成年孩子。好不容易摆脱了后者，她想她或许应该离开这座城市。空旷的公寓，那些令人厌恶的喧嚣逝去，留下的是沼泽一样的寂寞，和桌布上黄底徽章上的笑脸，它们扭曲成无数个脸庞，游荡在空气中，咬碎她的神经。

    在整理行李的时候她翻到耶稣藏在她床垫下的现金，皱巴巴的有的上面还带着血迹。夏洛特的世界隆隆作响，她的手腕止不住颤抖。她想知道耶稣在那里，她迫切想知道。

    她要开门的时候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阴魂不散的老皮特在外面大喊他要让夏洛特付出代价。她躲在屋内打了911，直到傍晚才敢透过猫眼看外面，没人，她向警方反复确认老皮特的因为sao扰被拘留，才敢离开家门。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她被勾住了心神。是酒吧后门处的一场群jian。她不想惹事，就想快点儿离开。但她听到有人怪异地喊着耶稣的名字，后面跟着不堪入耳的脏话，里面夹杂着一个人痛苦的喘息。于是她拿出手机，走过去说自己报警了。

    一群人哄然散去，脸上有疤的那个走前不忘扇了一巴掌那个黯淡的金色脑袋，还在夏洛特脚边吐口水。夏洛特举着手机，直视那双凶恶的满是欲望得不到发泄的浑浊眼睛。

    躺在污秽里的确实是耶稣，衣服跟破布一样挂在他的身上，内裤被从身后撕开，只有半边还贴在他的一条腿上，大腿内侧的血污不知道是割破的伤口流出的还是从肠道里面撕扯后抹上去的，或者两者都有。

    “夏洛特，你把人都赶走了，谁来付钱呢？”耶稣抬起头，发肿的嘴角水淋淋的，乳白色的液体亮在夏洛特眼睛里。她突然觉得自己来性欲了，可以回家狂码上万字，但这种灵感让她恶心。耶稣看着她撑着墙壁干呕，不愿意过来脏了她的衣服。夏洛特把风衣递给耶稣，看他穿上，带着他回到自己的公寓。

    耶稣洗完澡后，夏洛特拿出纱布和酒精，以及外敷的消炎药，小心翼翼处理耶稣乱糟糟的屁股和大腿。最后，她瘫在沙发上，忽视了门还没有关紧。

    耶稣本来打算睡在她的沙发上，夏洛特说你睡我床上吧，可怜兮兮的像条狗，还要睡沙发。于是耶稣跟在她身后走进卧室，他摸着床单说你换新的了。夏洛特说你带人进家里把床单弄脏了，我能怎么办。耶稣说没关系，上面依旧是你的味道。

    夏洛特摸着耶稣嘴唇上的伤，“你可以找到正经工作的，耶稣，为什么不去做呢？”

    耶稣没说话，把眼睛闭上。但任由夏洛特钻进他赤裸的怀里，把手圈在他的肩膀上。

    “我讨厌你，我真的讨厌你。”夏洛特的声音哽咽起来。

    “嘿……夏洛特，你已经很好，和大部分人比起来。”耶稣拭去夏洛特眼角的泪水，然后放到嘴里。

    “什么味道？”夏洛特问。

    “苦的。”

    “骗子。”夏洛特笑起来。“眼泪是咸的。”

    “你的心是苦的，所以眼泪是苦的，我可以尝出来。”

    “你还能从别的东西里面尝出来什么吗？”夏洛特问，耶稣的嘴不久前还是湿的，她突然觉得这个问题突兀且尴尬，但说出去的话不可收回，黑暗中两个人的呼吸交错，维持着一片宁静。

    “我还尝到了一丝放松与快乐，夏洛特，我很高兴在我身边你觉得轻松。但你依旧苦恼，你遇到什么了吗？”

    夏洛特不想说话，她抱紧了耶稣。“睡吧。”

    黑暗中，耶稣回抱夏洛特。

    平常的几天过去了，除了夏洛特的备用钥匙弄丢了外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夏洛特辞掉工作，他们一起去喝咖啡，去游乐园玩，写祝愿的时候他们都写了全名，夏洛特写下夏洛特伊哈略，耶稣写下耶稣基督，两个金色的名字靠在一起，耶稣满足地笑出来，他看向夏洛特的眼睛，伸手握住她的手指。

    走过纷扰的人群，夏洛特站在不远处看一家烤rou店灯火通明，店门口柏树上饱吸的金色阳光艳澄欲滴，一派黄金盛宴的场景。渴求流出她的味蕾，耶稣率先闻到了饥饿，那股子欲望就笼罩着他们二人疲惫的躯体，飘进声色俱全的罪恶祭坛上。长的短的，薄的厚的，都躺在烤盘上滋滋哀叫，夏洛特的胃因为这痛苦的香甜抽动起来，她咽下吞吃的欲望，把视线转移到耶稣烤rou时被火气燎红的指节上，上面的伤痕已经很淡了。“你可以吃下这么多吗？”夏洛特的镜头里是耶稣认真的眼睛和生菜叶上流汁的小山一样的rou片。耶稣用叶子把rou包裹起来，展示给夏洛特。“我可以小口小口吃。”

    夏洛特摇摇头，“我想看你一口吃下。”

    耶稣咬唇想了一会儿，长大嘴巴，酱料从叶片缝隙淌出来，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夏洛特看着他被噎出眼泪的圆鼓鼓的脸颊，按下了结束键。“你来真的啊。”

    耶稣呜呜地说不出来，还忙着嚼碎嘴里的rou团。

    而后两人挺着饱胀的肚子，摇摇摆摆躺进柔软的床铺，在落日的摇篮曲中陷入悠闲的梦境。

    入夜，老皮特拿着刀打开夏洛特的房门，轻手轻脚推开卧室。夏洛特在耶稣身边总是睡得深沉，耶稣又是个随遇而安什么情况下都睡得着的性格。老皮特老眼昏花，他的第一刀扎在耶稣身上，耶稣痛醒，夏洛特也清醒了过来。老皮特从耶稣的肋骨间拔刀的片刻，她拉出抽屉里面的枪，对着老皮特的眉心来了一枪，老皮特倒下。耶稣在床上奄奄一息，夏洛特抱紧耶稣，可血太多了，她的手在他的脊背上滑动，却拥不住他。

    “夏洛特，”血涌出耶稣的嘴角。“他死了吗？”

    “死了，天哪，天哪，耶稣，你会复活的对吗？”夏洛特爬开去拿桌边的手机，她手上的血太多，指纹解锁无法使用，密码也在一片血污中不可见。她又哭着爬回耶稣的身边，耶稣金灿灿的头发被血污弄脏。

    “夏洛特……把灯打开。”

    灯开了，夏洛特才发现那一刀是插在耶稣心脏上。

    “你不要死，我们要拥有新的生活了。耶稣，不要死，求你了。”

    “夏洛特，我……爱你。”

    夏洛特哭得不成样子，在漫长的痛苦中，她听到911的鸣笛。邻居听见枪响报了警。夏洛特突然冷静下来，她把老皮特的尸体扔到窗外，听到扑通的声响，大概摔成了烂泥。然后去厨房拿出四把刀具靠近耶稣，拔出凶器，喷溅的血洒满她的脸庞和脖颈。她把他摆出受难的样子，然后把刀插进他的手掌和脚掌，再在他的额头刻下圣痕。

    她低头亲吻耶稣的嘴唇，挖出他的的双眼，血泪流出干涸的眼眶。夏洛特坐到窗边，面对着床上的耶稣，把血淋淋的眼珠塞进自己嘴里，吞咽，仰头，叩响扳机。

    窗外刚刚落下的乌鸦在枪响中飞离公寓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