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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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实甫就连新婚夜都没留在我这过夜。他骨子里极其旧派,辫子剪掉了脑袋还是榆木,看到我的脚就像看到了天下最最腌臜最最恶心的东西,脸色比锅底还黑,连个眼色都没施舍给我就转身走了。 他碰都没碰过我,大抵也是不愿意见我的。 我对此喜闻乐见。 白实甫的脚步越来越清晰,我有些慌,好在刚刚衣服已经拉起来了,我对白玉宣焦急地使眼色。 白玉宣作为白实甫的弟弟,大半夜出现在嫂子的房间里确实很古怪。 白玉宣倒是没犟着非不走,不走的后果估计就是我们这对偷情的背德男女被人唾骂“jian夫yin妇”。 那种境地是我跟他都不想看到的。 白玉宣只来得及摸了摸我的脸,便被我推搡着跳出窗外。 窗户哐当两声重新掩上,白玉宣的身影藏在一片夜色后面看不见了。我把他的所有东西都顺着窗户丢下去,还没来得及做心理建设,房门被推开,扑天的酒气熏人。 我陪着笑脸迎上前,脚步却硬生生顿住。白实甫那头短扎扎的头发不见了,光滑的头皮油光发亮,脑后还甩着根神气活现的粗辫子。 许是我的表情太惊愕,白实甫眯了眯眼,他的视线在燃着的煤油灯上停顿片刻。 “还没睡哪?” “嗯。”我瞧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试探回道,“这不是在等你嘛。” 白实甫睨了我一眼。 “等我?”白实甫嗤笑,“我要是今晚不回来,指不定头上就多了点什么呢。” 他的语调平缓,慢慢悠悠,我如闻噩耗,胆战心惊。 白实甫是坏不是蠢。 我偷偷地环顾四周,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白玉宣来过这里。 我轻舒了口气,白实甫看我的眼光阴恻恻的,“你在找什么?” 他突然凑近问道。酗酒的脸色酡红,酒精往上涌,他扯了扯马褂的领子,露出颈侧红艳艳的一点唇印。 我眼观鼻,鼻观心,当做看不到的样子,只想赶紧把这个醉鬼应付到床上了事。 白玉宣不回来,我还有耐心陪白实甫虚与委蛇,但我现满脑子都是白玉宣。 他现在翻窗的技术怎么样?没有崴到脚吧? “没找什么……” 白实甫已经径直坐到床边,我乖觉地走过去蹲下身,帮他脱鞋。 我手有点抖,白实甫的视线如有实质般,沉沉的黏在我身上。 很突然的,白实甫的脚忽然用力,踢在了我的心窝上。我捂着胸口半天没喘上来气。 “装什么呢。”白实甫笑道,他长的本来就粗犷,一笑眼下的褶皱就皱在一起,平添几分凶狠。 我蜷缩着身子,牙齿咯吱咯吱打颤。 白实甫还在说话,他喜怒无常,现在倒是愉悦了。 “世道变了。”他的话像是远在天边,“以前为了讨好那些改革派娶了你这么个婆娘,还应着劳什子狗屁婚姻法,不允许娶二房,只能去外面偷腥——”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哈哈大笑,“我已经跟娘说好了,至于你嘛,知道这件事就行。” 胸口好痛,我费劲地呼吸,绞尽脑汁地思考,白实甫这是什么意思? “明天茗香会过门,你仔细经着点。” 原来是要娶小妾了。 白家一直不是支持新政吗?这是,风向变了? 我很焦急,毕竟我的爹妈就是新派人物,这么多年了,就连我嫁人都没给过一点音讯。 该不会是……死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我的心猛然一沉。 “还有那自由恋爱也是狗屁!”白实甫洋洋自得,“现在还是主张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娘已经相好了好几家姑娘。”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用胳膊撑着地板吃力问道:“给谁相的?” “还能是谁?当然是我那好弟弟!” 翌日清晨,我揉着酸痛的膝盖,强颜欢笑地去婆婆屋里张罗早饭。 昨晚被白实甫安排跪了一宿,膝盖针扎般剧痛,张罗早餐的时候不可避免身子有点歪斜。 婆婆撩起眼皮看了我几眼,脸色也沉了下去。 “淮安,你这是连教养礼仪都忘干净了吗?”她训斥道。 我诺诺不敢做声,尽力把曲着的膝盖弓着的背挺直了些。 嘶。 我的脸上因为疼痛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婆婆的脸色更加不愉快了。 她重重拍了拍桌子:“大清早的,你偏要给我添堵是不是?” 我低垂着头,不敢答话。 每天都被婆婆换着花样挑刺,我早就习惯了。白实甫要么不在家,要么在一旁冷眼看着我被训斥责骂,没有强大的心理,在这白家迟早得疯。 “太太,大少爷二少爷到了。” 一旁的婆子小心地开口说道。 婆婆哼了一声:“算你运气好。”便招招手让门外候着的两个人进来。 白实甫跟白玉宣真真不像兄弟俩。 白玉宣回了白家,也没穿昨晚那身洋人布西装,眼镜也没戴,他穿着簇新的白色长衫,身形挺拔,像极了雨后的新竹。 他进屋之后,除了叫了我一声“嫂嫂”外,再无交集。 “玉宣,快过来。”婆婆一脸和蔼,招呼两人坐下,我身为外嫁女,有男人在的情况下,不能坐下吃饭,便在一旁伺候着。 “玉宣啊,你大哥才跟我说你嫂子她肚子是个不争气的,今儿打算另娶一房为我白家开枝散叶。”婆婆情真意切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到了该成婚的年纪。我这边认识一些适龄的好姑娘,你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我面容恭顺地立在一旁,心思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这就是昨晚白实甫说的事情了。 我嫁人了,毫无疑问,白玉宣也是要娶妻生子的。 说不清楚是个怎样的想法,但我一想到白玉宣要八抬大轿娶别的姑娘的场景,心脏就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捏紧。 我很快又自嘲地笑了笑。 我都嫁人了,还能奢望白玉宣等着我吗? 他要等多少年,才能等到我从白家这个地狱中脱身? “和离”这两个字,我更是想都不敢想。 而且,白玉宣现在对我还有感情。谁知道那个感情是对于我的身体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白玉宣会愿意娶我这个破鞋吗?我如果是他,定是不愿意的。 “大娘,玉宣目前还没这想法。”白玉宣只浅尝了两口粥,便开口婉拒道。 “这怎么能行?我虽然不是你亲娘,但好歹被你唤了这么多年的大娘,你亲娘若是能看到你成家,在地下也是欢喜的。”婆婆劝道,任谁看了都会赞叹一声慈母心善。 白实甫早就呼呼啦啦喝完了一大碗白粥,忍不住插嘴道:“我看那陈家闺女就不错,陈家家风森严,最重要的是——”陈家幼女有一对城内出名的三寸金莲。 “胡闹!”婆婆严厉地瞪了白实甫一眼,白实甫被看的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婚姻大事岂容你胡言乱语!” 婆婆转头又对白玉宣笑道:“但你大哥有一点说的确实没错,陈家有好女,貌比罗敷,温柔贤惠,宜家宜室。”婆婆带上了一点诱哄的询问。 “你意下如何。” 我不禁屏住了呼吸,也想听听白玉宣怎么说。 如果他答应的话,届时我有夫他有妻,怎么看都是毫不相干的两个家庭—— 我抿了抿嘴,如果白玉宣答应这件事,我发誓,我会断绝跟他的一切不正常来往。嫂嫂跟小叔子的暧昧关系,确实该断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于汝有顷刻之爱兮,使我有终身之悲。 我不知道事情是怎么演变到这个地步的。 面对婆婆的循循诱哄,白玉宣显得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稍加推脱,就答应了选个良辰吉日去与那陈家姑娘相面。 我的心像被人扔在油锅里煎炸炒煮,破裂地只剩下一圈一圈的裂纹。 男人在床上的话果然不可信。 我勉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内心却已掀起惊涛骇浪,心脏闷闷的疼,就连呼吸都在战栗。 还没等着我调理好心情,这几个人讲话又莫名其妙地带上了我。 “今天茗香过门,按照常理来说淮安应该同实甫一并坐中堂迎新妇。”婆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白实甫,面露为难之色,“可是……” 我心神一震,这两母子肯定是想什么法子来整治我了。 果不其然,白实甫顺畅地接过话茬。 “茗香她身体不好,受不得惊吓,也不好见外人。今日她过门就委屈一下淮安你旁避了。” 这话说的好没道理。 我自认为生的眉目周正,杏眼红唇,哪里就如鬼魅般吓人,还会惊吓到那茗香了? 更何况我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哪有偏房过门正妻回避的道理? 但是白实甫眼里的威胁之意几乎要满溢出来。我只能微笑着做一个贤惠可人的受气包。 一顿丰盛的早餐吃的食不知味。 旁边布菜的丫鬟婆子看我的视线充斥着同情、了然、嫌弃等不一而足的情绪。 估计过不了一刻钟,我不受婆婆跟丈夫喜欢的事就要传遍整座徐州城了。 我步履虚浮地回到房间,坚实的木门上张贴着大红喜字,横梁上还缀着红色绸缎和花球。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 站在门口的小厮看见是我,忙道:“大少奶奶,你,你的房间在那边。”匆匆一指,我打眼一瞧,可不正是院子角落里的一间偏房。 蛛网遍布,杂草丛生。 我头也不回地推开我跟白实甫的婚房,小厮没想到我会如此放肆,一时没反应过来,倒让我钻了进去。 满目大红。 簇新的被褥,白漆粉面的梳妆台,还有明亮几净的西洋镜。 白府的收拾能力还是值得肯定。 这才几个钟头,正房就焕然一新,浑然看不出来我生活的痕迹了。 “大少奶奶,”那小厮怕我生气,声音小小的,中气不足,“这房子大少爷说了收拾出来给茗香姨太住。” 我偏头看他。可能是我的表情太冷静,那小厮竟然吓得跪倒在地。 噗通给我磕了个响头。 “不关小人的事啊,是大少爷吩咐的!”声线颤抖,闻之可悲。 我叹了口气,木着脸摇了摇头:“我知道。” 为难下人没什么意义。 我转头离去,去了我那偏房。 偏房偏倒是其一,关键是推门而入,铺天盖地的灰尘一拥而上,我被激的打了好几个喷嚏。 环视一周,破败不堪,这里很久没住人了,到处都是污渍跟蛛网。 如果白实甫是皇帝的话,那我就相当于是被打入冷宫的皇后了。 我苦中作乐,坐在床上揉了揉膝盖,白实甫现在对我表面功夫都懒得作秀了,会不会有一天,他会跟我和离? 和离了好啊。 我等着这一天。 这偏房的被褥也不知道多久没晒了,冷气直往上涌,潮湿逼人。 我掀开裤腿,膝盖已经乌青一片,看上去很是吓人。 外面吹吹打打,鼓锣喧嚣,喜庆洋洋。 我唉声叹气,为自己刺痛的腿思考处理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