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人鱼（06）
略显幼稚的音调出来的那一刻，邵群就慌了。既担心简隋英生气刺激到他并不清明的头脑，也担心对面的人发现破绽并大肆宣扬出去，给简隋英公司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可惜他的担忧没有被任何人知晓，对面的人还在用着他惯常的话术滔滔不绝的诉说着自己有多么不易，不时还穿插着对家族的顾念，可不论他怎么诉苦，简隋英从到头尾就一句。“就不！” 最后，是邵群偷偷按灭了电脑的电源才终止了这场对话。不过视频的中断似乎还不足以平复简隋英的情绪，电脑面前人影消失的那一刻，简隋英突然紧紧的咬住牙齿，身体不住的发着抖。面对这样的简隋英，邵群已然顾不得思考那些人会不会发现什么狗屁破绽，只顾得上焦虑的起身，抱住简隋英不住颤抖的身躯刻意压低声音安抚道。“不要怕，也不要生气，不会答应帮他的，没人要你帮他。” 简隋英没有出声，只是越抖越凶，邵群忍不住放松一些抱住简隋英的手，低下头去看简隋英的表情，可简隋英却突然弓起身体，眼里泛出大滴的泪水，然后一把推开了被泪水砸的有些懵的邵群跑出了书房。 邵群那一瞬间也确实是懵了，因为这似乎是他认识简隋英以来，第一次看到他哭。认识简隋英二十几年，他见过简隋英的每一个表情。简隋英总是生动的，生气时会蹙起眉头，发火的时候眼尾会微微抬高，而高兴的时候则会轻轻弯起，在精致白皙的面庞上勾起一个弧度，好看极了。 可他从来没看到简隋英哭过，不对，邵群追出去的时候猛然想到，他其实是见过一次的。彼时简隋英的母亲去世刚刚不久，而他的父亲在那时就按耐不住要把外面养的一大一小接到家里，遭到了简隋英的强烈反对。所有的亲戚们都在劝说简隋英，试图让他“懂事”一些，因为那个小的毕竟是简家的血脉，早晚都要回到简家的。所以，无论简隋英怎么反对，一切都似乎已经成了定居。除了不问世事的爷爷，没有人站在简隋英这一方。 孤立无援。 简隋英只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试图用这种笨拙的方式隔绝外面劝说的声音，任谁敲门都不开。最后是邵群来了才劝说着让简隋英开了门，那时的简隋英已经平静许多了。不过邵群还是发现了他的眼尾处依旧微微泛着红痕，袖口还有些未干的水渍。 他哭过了，这是邵群那时的第一个认知，之后他说了什么来着？邵群推开一间接一间屋子的门，一边呼唤着简隋英的名字一边回忆，可时间实在太过遥远，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近在咫尺的记忆总想隔着什么一样不肯映进脑海，给人一种不上不下的感觉，这种滋味儿并不好受。邵群几乎是在强压下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的情况下在侧卧的浴室里听到简隋英的声音的，门依旧被锁上了。 邵群听着里面不时的抽泣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十几年前那样，敲响了门，在门前轻声说着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说过无数次的话。“隋英，开门，我是邵群。” 门内抽泣的声音停了，向来能说会道的嘴因为哭过的原因再说起话来显得断断续续的，不过邵群还是听清了，简隋英是在让他道歉。 “对不起。”虽然不明所以，可邵群还是说了，像是在说什么咒语一样，对不起三个字应声落地门就被打开了，和十几年前一样，眼睛通红的简隋英从里面走了出来。邵群情不自禁的上前，捧起简隋英的脸，试图从他脸上的表情中找到那句道歉背后的意义，以及当年他当年说过的话，可惜自己记忆都不完全的简隋英并不能给他一个答案。所以他只能沉着声音继续想着其他安抚的话。“对不起。”邵群继续说。“我不知道他们会跟你说这些话，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和他们通话了，好不好，别生气了，也别委屈了。有我在呢，不会有人再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话所影响，简隋英到底是平复下来了，之前还不住颤抖双臂悄然搭到了邵群的肩上，头也靠在他的脖颈处，口中喃喃不清的说着什么。“不对。”可无论邵群怎么问究竟不对在哪儿，简隋英却始终不肯再开口。 “好吧。”邵群最终决定放弃，轻轻拍着简隋英的后背转移话题道。“那，补偿你今天受的委屈，明天带你出去玩儿好不好？” “去哪儿啊？”话题虽然转的生硬，但对这样的简隋英俨然是有效的，简隋英果然不再纠结之前那些，转而把双臂从邵群的肩上拿了下来，又抹了一把脸，有些困惑的问。“去村子里吗？” “去后山吧，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简隋英确实一直想去后山转，只不过邵群以前一直都没同意，只带他在前山和村子里转，对此，他给出的理由是后山只开发了一半儿，不安全。可其实这个理由也只能哄骗住脑子不清醒的简隋英了。如若因为只开发了一半儿就不安全，那前山连开发都没开发，岂不是更不安全。 所以，他不肯去后山，是有其他原因的。因为后山有一片湖。邵群承认他多少是有些怕水的，并且从未学过游泳。不过这也无可厚非，任谁在水中有过两次几乎溺毙的经验，都会产生本能的畏惧反应。尤其第一次还是因为在母胎里，因为难产而沉溺在羊水中虽然没能给邵群留下什么记忆，但却把他那种对水的畏惧刻进了DNA里。所以他从小就怕水，因此在有了第二次溺毙的经验过后，他本能的会避开一切会涉及水的场合。 不过这次他还是妥协了，因为他实在想不到如何缓解过度悲愤的简隋英的情绪，只能想到这样一个笨拙又无力的办法。好在，简隋英确实被一直惦念的后山景色所吸引，再不提之前哪里不对，也不再去关注那些亲戚的逼迫，他重新高高的昂起头，不知道是在思考着些什么，半晌，才轻声开口道。“那你能骑车带我去吗？” 邵群抱回简隋英让他把头继续靠在自己的肩上，笑着对这么轻易就被他哄好的简隋英说。“当然可以。” “那我可以坐前面儿吗？”简隋英就这么靠着邵群，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床头没有被打开的台灯，里面是期待，好像还有一点儿担忧。 “前面儿是哪儿？” “就是横梁上啊。” “哦，也可以。” 邵群弄来的是辆老式自行车，年纪大的几乎可以和他们的父辈媲美，不过由于没有被经常使用的缘故，保养的还算不错，邵群带着简隋英骑过几次，感觉没有什么问题。自行车上面也确实有个横梁，他们小时候也司空见惯，放学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同学高大的父亲骑着这么一辆车，前面儿坐着要接的孩子，后面坐着孩子的母亲，很是温馨的场景。 邵群也有过这种经历，不过不是接他放学，而是他的父亲邵将军偶然弄了这么一辆，又突发奇想挨个带着他们四个子女绕着院子骑，只那么一次，邵群就记了好久，现在想想，这个经历简隋英大抵是没有的。于是第二天清晨起床时，邵群便提前收拾好了车子，说是收拾，其实就是在横梁上放了一个垫子，又用布条缠紧，这样坐上去能舒服些。 简隋英显然已经期待了很久，在看到横梁上的垫子时就发出一声欢呼，又赶在邵群拍垫子之前挪了上去，把脑袋靠到了他的肩膀上抬头指挥着。“出发啦。” 邵群不由自主的又笑了起来，他笑简隋英实在是太好满足了，随随便便让他坐个自行车的横梁就能忘掉那么多不愉快，可笑着笑着又有些想哭，哭这么好满足的简隋英这么多年居然一次都没被好好满足过。 好在坐在前面的简隋英并没有看到他的表情，所以邵群还能竭力伪装自己，把那些难过的情绪化作飞速蹬着车子的动力，让简隋英稳稳当当的坐在前面欣赏沿路的风景。 简隋英也确实没有注意到，因为路上的风景着实好，太阳升起的光亮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老长，从他的那个方向看，还能看到邵群影子的身躯把他整个人都包裹在里面，是个极其具有安全感的姿势，所以简隋英心满意足极了。连带着，再看到路边儿的向日葵，玉米丛，油菜花田都觉得较之以往见过的更美。更别提还有微风拂过，把沁人心脾的花草香气混着一股甘甜的味道揉进鼻孔，简隋英都忍不住闭上眼深深吸了几口气，随后转过头搂住邵群的腰高声道。“哥，真好看。” “喜欢就好。”邵群腰上传来的是简隋英手臂滚热的温度，连带着，他的胸口都涌上一股暖意，又随之剧烈的跳动着，他试着张了张嘴，想再说些别的，可却没再说出口，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继而重复着。“喜欢就好。” “哥，你真厉害。”简隋英还在兴致勃勃的看着风景，一手揽着邵群的腰，另一只手臂张开，像是折断了一只翼依旧向往天空的飞鸟，偏偏眼睛亮闪闪的。 邵群又忍不住发笑。“这就厉害了啊？” “是啊，会骑车，会做饭，会带我出去玩儿，还能陪着我，特别厉害。” “还会做更多的。”邵群微微俯身，用唇碰了碰简隋英的头顶，在心里忍不住想。这其实一点儿都不厉害，他……明明可以做多的。 “啊？还有更多啊，那不是超级无敌厉害了。哥，你是无所不能的啦。”丝毫不知觉的简隋英还在心满意足的夸着，邵群却用力咬住了唇角，再松开时，始终控制着的泪水到底还是大滴的滚落了下来。 太迟了，又太多了。他想。他在简隋英的人生里缺失了太多年，不知不觉间，已经亏欠了太多了。从小就开始注视的人，在他缺失的那些年头里已经悄然长成了大人，又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偷偷学会了伪装，把自己伪装的无所不能，可说到底，他依旧只是那个只消一点点就能满足的孩子。 如果可以的话，他情愿简隋英一辈子都只是一个孩子，哪怕一直这样傻乎乎的都无所谓，毕竟，他是他心中无所不能的哥，可以帮他处理好一切。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这段路能被拉的再长一些，让简隋英开心的时间能够久一些，也让……自己心中的愧疚少一些…… 可是很快，他们的目的地就到了，后山的景色其实比前山好的多，一望无际的稻田，不时还有鸟鸣，远处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湖，邵群把车支在路旁，学着简隋英的样子张开手臂，大口的呼吸着弥漫着清香的空气，感觉嗅觉都被无限放大了，似乎能闻到的不止有空气的清香，还有来自简隋英身上和他同样的沐浴露的味道。 “哥！”简隋英的声音从他的身侧传来，就在他闭上眼睛这一小段时间，简隋英已经不知道从哪儿摘了朵不知名野花，脸上带着轻松惬意的笑，邀功似的把花塞到邵群手里。“好看吗？” “好看。”邵群把花拿到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突然插到了简隋英的头上。“这样更好看。” “什么啊，要送你的，不能还给我。”说着，简隋英又嘟嘟囔囔的把花儿从头上摘下来，重新放到邵群手里。“别再还回来啦。” “知道啦。不过隋英啊。”邵群盯着手里的那朵花看了又看，到底没忍住嘱咐道。“以后有了喜欢的好东西，要自己留着啊，别傻傻的分给别人了。” “你不是别人啊。”简隋英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他似乎也没理解邵群话里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含义，只靠着自己的理解给出了本能的答案。 可是邵群的心却因着这句话安定了。“我不是别人啊。”他想，也许，真的有那么一丝可能，他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一直在简隋英心里占据着不同寻常的位置。所以他才会在记忆错乱的时候如此依赖他，而并不是因为什么巧合…… 于是邵群也心满意足了，陪着同样心满意足的简隋英在后山处玩儿了一上午，才载着他回家。 出乎意料的，自从他们去过一次后山后，邵群奇迹般的再没胡思乱想过，那些复杂纷乱的思绪，似乎伴随着简隋英那句不是别人，烟消云散了。连带着，他对那里都有了些异样的情感，之后的日子，时不时也会带简隋英一起过去，只不过依旧不靠近湖边儿。但即使是这样，简隋英每次也都能玩的十分尽兴。 不知不觉，他们在这里已经住了接近四周了，生活也趋于平缓。邵群平时会处理一些工作，闲暇的时候陪着简隋英做一些简隋英特别好奇的小玩意儿，他甚至看着教程用木板和纸片敲打出了一个下面带着轮子的走马灯，晚上简隋英拉着小车在院子里一圈一圈的走， 两侧的图画就随着车轮的转动不断的变幻，给氤氲的院子填上五颜六色的光亮，好看极了。类似的东西，邵群还做了不少，像是简隋英那些动物朋友的小窝，还有家里种植的花卉的围栏。邵群看着一点儿一点儿被添置起来的东西，恍惚间，居然有了自己和简隋英似乎在这里已经住了一辈子的错觉。 那错觉过于安宁祥和，邵群甚至都不愿意醒来。不过现实终究是现实，不论是他们在这里生活的如何平静，外面的世界依旧有很多暂时没有解决的问题。不止是简隋英的身边儿，连他的身边都有。 比如说，他手下发送过来的邮件，上面有一个地址以及一个人名。是他回来之前一直在找的那个人的…… 邵群看到邮件的时候是在傍晚，这时简隋英枕在他的腿上用平板看着最近他感兴趣的一个兔子的动画片。简隋英头发有些长了，遮住了些许眉眼，翻来覆去看的时候总是会情不自禁晃动一下头，试图把那些碎发从眼前摇走。 邵群忍不住抬手拂了拂简隋英额前的发，又看了眼那个地址，随即想。简隋英的头发是长了，乡下的理发师他肯定不满意，所以要抽空给简隋英修修头发。于是，他轻轻的邮件的回复上敲下。“不需要了，以后也不要找了。”随即把鼠标移到了那份带着地址的邮件上，点击，删除…… “算了啊。”他想。“不找了，有比那更重要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