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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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去哪?”乔鲁诺在后座热得不行,手从薄纱衬衫进去,脱掉又厚又闷的棉质内衣,随手把它丢在混着行李、几张地图、纸巾碎屑和食物残渣的座位底下。 迪奥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便宜女儿岔着长腿架在前座,车速扬起的猛风直直地掀开她的碎花短裙,他不想跟这个共犯谈计划,因为原本备好的机票连同假证件给这人落在原来的车上,他们就没法直接远走高飞。他已经跟洛杉矶的线人说明情况,对方说这里还有一支Ferzetti的残党在活动,他现在在避风头没法处理护照的事情。迪奥了解后,告知对方先注意安全,他自己再另行决定。不过,还能有什么去处呢,现在只能穿过人烟稀少的中西部,向南到迪奥的老巢圣露西港碰碰运气。带着个未成年人跑一路,迪奥头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狼狈。 乔鲁诺见驾驶座上的人瞟了后视镜一眼就没有回应,左脚往前一伸贴上迪奥的右耳,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迪奥烦了抓起手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报纸往后抛去,不过徒劳无功,划了乔鲁诺的脸几下后就随风散在车外。 乔鲁诺探出车窗,看着报纸飞走的轨迹,没头没尾地说:“我们是该一起死掉的,对吧,爸爸?” 迪奥还是没有回答,他想起那个处处巧合几近迷幻的夜晚。他那天下午才到订好的酒店,安置好行李打算去踩点,结果却收到了交易对象发来的推迟三天的消息。迪奥倒是对此见怪不怪,因为Ferzetti家族的新任首领是老Bernardo名义上的教子,实则乃其私生子的Toni,从小寄养在一个中产高知家庭,大学修的是哲学和艺术史,因为体检不合格也没有参军,他能坐上这个位子完全是意外,而他本人也无意去扩大家族的势力范围,最大的爱好是收集各种艺术品。像这样的人物,一般用不着迪奥亲自布阵下手的,但Ferzetti家族曾断了他向迈阿密港口扩展的路,还当街开枪杀了他两个心腹。一是事业二是仇恨,迪奥不曾觉得上一代人的事与下一代人无关,血缘只会造就相似的个体,无论表现得是否大相径庭,终究脱离不出血脉相连的本质。无能的Toni是可恨的,他的可恨之处就是他是老Bernardo的儿子。 想要联系新首领也很简单,一个他感兴趣的交易品就够了,地点是拉斯维加斯一家俱乐部的包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估价二十万美元的古埃及绿宝石戒指,迪奥在信函上说明这个来源只是推测,不过宝石经珠宝鉴定师确认为真宝石,若不放心可以请专家现场鉴定。对方回信说他看中的是戒指的款式,无论赝品与否都可以买下,希望交易前能悉心保护。一切都顺理成章,尽管可以钻的漏洞不计其数,这位和善的唐还是答应了这个交易。 虽然交易推迟了,但该有的准备不能缓,迪奥打算在当地找个小姐做女伴,毕竟女人总是能分散男人的注意力,何况是一群擅长以暴制暴的黑帮。 然后他就在赌场附近的一家酒吧兼歌舞厅遇到了乔鲁诺。 起初他只是在吧台品酒,时不时看几眼台上的舞女,有个盘着似乎已经过时很久的十九世纪贵妇发型的姑娘给他留下了印象。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如果你看到一个带着要杀人的眼神跳舞的舞女,你就会觉得她跟那些千篇一律献媚的不是一路货色,况且,说不上自恋,迪奥总觉得她在看他,当然,这也不算什么怪事。 有趣的事情在后面呢。她下了舞台没一会儿就找他搭讪,一杯酒都没拿,只是屈起食指叩了叩他眼前的台面,迪奥转头看清了她的脸。很明显是一张少女的脸,紧凑的五官,厚重的妆容也盖不掉的婴儿肥,上挑的眉毛和眼尾。迪奥觉得她有种熟悉的感觉,只见女孩拿出钱包,从夹层里拿出一张照片,问道:“你是迪奥?布兰度吧。”语气煞是肯定,像准备多时一般。 迪奥拿起照片一看,那是一张他的背影照,他裸着半身,左肩上的胎记和左耳上的三颗痣清晰可见,照片上还写着他的大名。碰上事了,迪奥心想。但他脸上没有显露更多的表情,只是问她叫什么名字,她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乔鲁诺?乔巴拿,我现在的名字,我以前叫汐华初流乃。”哦,汐华,这个拗口的发音,他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他对那个东洋女人的印象不错,因为她玩得开,也对关系毫不在乎,说断就断,说走就走。至于照片他也没什么印象,可能只是随手一拍。迪奥继续问:“你找我做什么。” 乔鲁诺拉开衣服的肩带,微微侧身让他看到她肩颈上的胎记,一模一样的形状。迪奥确认地点头,女孩直截了当地说:“把我带走。” 迪奥的“为什么”卡在嘴边,他突然觉得对方并不想在这讲缘由,就直接问:怎么带走,要多久,一晚,两晚…… 乔鲁诺沉默片刻,答道:“我是经人介绍的,没有合同没说薪水,只有客人给的小费,我随时可以走。” 突然,她抓起迪奥的手,贴着她的脸颊,再缓缓地带着它下移,嘴唇,下巴,脖颈,胸口,意图明显。迪奥把手收回去,又将那张照片塞进她吊带裙胸口下的隐秘地带,这便是他的答复。 他带她回了住的酒店,让她先卸了妆再洗个澡,弄完了就等他,他先出去一会。 她说,我没带换洗衣服啊。 他答,洗了这身拿烘干机烘干,明早再带衣服来。 在女孩进浴室之前,他问她几岁了。 “十五,我可以叫你爸爸吗。” 爸爸,不是父亲。迪奥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笑着说:“为什么要问我呢?” 他察觉到乔鲁诺眼里闪过一丝触动。她想要一个位置,迪奥下意识判断,就这一点,她不会离开我。 乔鲁诺只是这么回答: “因为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不是吗?” 迪奥听罢,也没回答,摆摆手示意她先进去,再整理一下自己的衣着,便出去了。 迪奥回来的时候有点晚,开门的时候玄关处漆黑一片。他没打算开灯,借着走廊的灯光确定路线,关上门,循着一点昏黄的光走到床前。一盏带黑罩子的台灯,将他的影子打在窗边,他的阴影下,一团鬈发,跟他一样的金黄色,灯光也是,被单也是,从里面露出的半张脸也是。 很漂亮,像一个金黄色的梦。 迪奥俯身吻她的额头,少女睁开了眼睛,金绿色的眼睛,浅浅映出一个轮廓,他的样子。 迪奥压低了声音,用像是哄着人入睡的调子说:“很抱歉,来得有些迟了。” 乔鲁诺读出了言外之意,她盯着她相认不到三个小时的亲生父亲,他有一双奇特的眼睛,包裹着鲜血的琥珀,红色,危险的颜色,热烈的颜色,乔鲁诺开始与父亲接吻。 “你为什么来这里,我不觉得这是你母亲的安排。”迪奥解开她的睡袍,他原不是爱听故事的人,只是乔鲁诺激发了他的好奇心。乔鲁诺生涩地回应着迪奥的亲热,她把他的问话当成了试探,她在想该如何组织语言,是否要把故事讲得更动人一些,好让迪奥真的信任她。但她看着相认不久的父亲,他在吻她的肚脐,一个父亲是不会这么做的,但一个猎艳的男人会。几个小时前她在台上僵硬地扭着身子,几天前她只能站在外面,在客人的酒水单里捞些小费,也偷过一次钱包,是啊,她从前没被当成过孩子,现在也更不是孩子了,她的身子在迪奥熟稔的抚弄下渐渐升温,她就应该直接把一切说出来,她不值得拥有怜悯,因为是她选择了如此糟糕的一种方法。 她稍稍压下身体渐渐燃起的火,跟父亲讲她的故事。一个不适格的母亲,带着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嫁给一个异国的男人。当上妻子的母亲依旧放荡不羁,似乎永远不会有谁能留住她的心。没有母亲的晚上总是难熬,因为被欺骗的男人从不会善罢甘休,酒气,腥臭的酒气,这个家不曾有过食物暖烘烘的香味。醉酒的男人会打家里的另一个人——那个孩子,孩子在上学,她在学校过得并不好,消失的母亲,糟糕的父亲,角落里沉默寡言的瘦小孩子。日子是这么过着,可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她发现男人打她时嘴上骂的话变了,那些围攻母亲的话现在也指向了她,那个只给她面包和硬币的男人说,她们都是婊子,然后,一座rou墙直直地倒向她,男人在扯她的头发,她也在不断挣扎,指甲在对方手臂上划出两道血痕,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惶恐。男人还在抓她,胸口、腰腹、大腿,最后掐上她的脖子,她彻底崩溃了,用尽气力把他踢翻,对街的灯光从窗户照进来,她看见男人滚了两下,仰面瘫着昏睡过去。她看见那人裤裆洇湿了一片,客厅依旧是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她去洗了个澡,用她新买的蜂蜜味香皂,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加了蜂蜜,只觉得那香又腻又浓,能盖掉任何难闻的味道。 迪奥此时将手指覆在她翕动的嘴唇上,未成型的音节xiele出来,他将手指伸进她嘴里,夹住乱动的舌尖在口腔里翻搅,兜不住的涎水流到她的脖子上,他说,讲得很好,讲下去吧,然后取出手指,向下探去。她开始讲自己的计划,她原本想跟母亲说这件事,但是那个女人除了教她用筷子吃饭、扎头发、穿内衣、用卫生巾以外,其他能见面的时候只当她是小猫崽,有心情时逗逗,说长得越来越像你父亲了,乔鲁诺问哪里长得像了,她就拿了那张照片给她,这是你父亲,母亲说,她问,我为什么不认识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母亲的回应是,我也不知道。 听到自己的事,迪奥不住笑了一声,他捏了捏乔鲁诺红润的脸颊,他说,你母亲说得对,我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乔鲁诺没回应迪奥尴尬的玩笑,自顾自地讲下去。那个男人后来去赌钱,赢了马上花光,输了就借,找当地黑帮借钱,到日子的时候人间蒸发,乔鲁诺开过一次门,门口有三个人,一个讨钱,两个打手,讨钱的问那男人去哪了,她说不知道,对方说是不是藏家里了,要进去搜,她侧身靠在玄关的墙边,默许他们在这乱糟糟的家里乱翻,他们没找着人,就给乔鲁诺留下联系方式,说如果他回来了就联系他们,他们只找男人算账,成了就不会牵连她和她母亲。男人回来的时候是在半夜,他啪的一声关上门,再咚的一声倒在沙发上,不一会儿鼾声传来,乔鲁诺觉得时候到了,尽量放轻脚步走到客厅,放着电话的矮桌紧挨着沙发,她还不清楚男人是否睡下了,可她决定要这么做了,她还没想过更远的未来,此刻她只想把眼前散发着腥味的东西从她的生活里赶走。 乔鲁诺被打断了,在恐惧和厌恶中成长的身体从未受到过这般刺激,迪奥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只是顺着她的反应继续。乔鲁诺用飘起来的音节说她没法继续了,她仰面望向天花板,只有一圈不像样子的光晕,她不禁屏息,让感觉来得快点,再快点,临了迪奥停下来,紧紧抱住她,抓着她的手向自己探去。 “就这样,”迪奥演示了几下,全然没注意乔鲁诺又惊又羞的神色,“你可以讲下去了。” 她并没有成功,她伸向座机的手被掐住,然后她被甩在地上,难堪的气味直冲面首。她被按在地板上,巴掌落在她的身上,她很疼,她当睡衣穿的母亲的旧衬衫被扯开了,她抓,她踹,她打,她挣脱跑开了,她将没收回的折叠桌推向那个蠕虫般移动着的黑影,黑影被撞倒了,躺在地上没有动弹。乔鲁诺很怕,怕那个黑影醒来,她找来一根绳子,直到再也摸不到那人的心跳。她进了自己的房间,从床底一块能拆出来的地板下拿出自己藏钱的盒子,往书包里塞了几件衣物,拿走绳子,下楼捡起几块石头打碎了家里的玻璃,扔掉了绳子。她从口袋掏出一张名片,这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街上递给她的,附近是些酒吧、舞厅、情人旅馆,男人说你很漂亮,可以做模特,拍拍照就能赚钱。 “你和他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迪奥顺着乔鲁诺细柔的发丝。“我还没说完呢,”乔鲁诺扣住迪奥的手腕,“我希望你能听完。” 迪奥有些不悦,他抓起乔鲁诺的头发,说:“我要你回答有,还是没有,别想着要求我,”他捏着她下巴,看见她眼底升起的寒意,“还有,你讲得很烂,比你母亲差远了。” 乔鲁诺一听到“母亲”的字眼,就皱起眉头:“我不喜欢拿去跟母亲比较,还有,”她又摆出一副得趣的样子,“你在意我是不是处女,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