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六)
方芃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屋里没有人。 脸上还火辣辣地疼,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还好迷药没多大副作用,这会儿她已经神智清醒了很多,浑身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使不上劲儿。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屋子里有些冷,该死的人贩子独自在屋外烤火,这是估计她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吧。 她回忆着自己这一天一夜的经历,都怪那该死的女人,如果不是她,她也不会和白静仪跟踪到那个酒吧,更不会乱喝东西。 此时已经是傍晚,快一天过去了,爸妈肯定已经报警了。饶是如此,也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警察身上,她环顾四周,搜寻着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突然,她眼前一亮。 肖长庆看着刘三大摇大摆的走进院子,好奇地东张西望,他赶紧招手让他过来烤火。 刘三缩着脖子问:“你把人放屋里也不绑紧了,不怕人跑了?” 肖长庆用手里的长木棍戳了戳火堆,火势果然又大了些。 “你懂个屁。” 刘三想了想,自己确实老被人说蠢,于是不再多嘴,火堆旁的烤红薯快熟了,他正好从牌桌上下来,没吃晚饭。 刚烤好的红薯有些烫手,他正小心地剥皮,屋内传来声响,他想起身去看。肖长庆吼他:“坐下好好吃你的东西。” 刘三被吼得一愣,老实许多。 没一会儿,那扇虚掩的门被踹开,紧接着一个热水壶朝他们砸来,guntang的开水溅到刘三的脸上,他下意识地躲开。 火炉被砸翻,倒在肖长庆的身上。 刘三的火气蹭地上来,那人影才到门口,他扔了红薯就要追上去。 肖长庆却说:“快来拉老子一把。” 两人站在门口看那女孩的身影越来越小,刘三不懂为何肖长庆脸上带笑。 “别看了,有点漏网之鱼很正常,跑了就跑了。晚上没吃饭呢吧,我请客,走。” 刘三第一次觉得自己真蠢,他一头雾水地跟上。 方芃不认识路,村里的路四通八达她根本找不到出口。半路上遇见一瘸子,说可以帮她。 她哪里肯相信,可是那瘸子使劲儿攥着她的手,她挣扎无果,却意外地发现被送到了村口。 这穷乡僻壤竟然还有好人,她来不及道谢,赶紧往外跑。 再接着就遇见了警察,起先她还以为是爸妈报警所以有人来救她,后来才发现不止一个两个,村口几乎都被警察包围了,这场景她只在电视上见过。 她被一个女警带回了市局,方亦婷已经在那儿等她。 母女俩相见,抱头痛哭。 “你这孩子,瞎跑什么,你要是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向两家人交待。” 这孩子随罗逢升,脾气大的不得了,自她青春期后她根本管不住,后来索性放弃,此刻想起来特别后悔。 “还不是我爸,我想去酒吧捉那个女人,可是没想到,”方芃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诶,我朋友白静仪呢,她昨晚和我一起的啊。” 身边的女警摇头,也不知道是不知情还是不能说。 “好了,先管好你自己吧,我这就给你爸打电话报平安。” 看着女儿没什么大碍,精神也挺正常,她终于放心下来。 方芃被警察带去做笔录。 “那天白静仪跑来和我说她爸在外面有小三,让我陪她去捉jian。” “他爸妈长期分居,她和我差不多情况,算是单亲,我特别理解,就多问了几句。” “结果她给我看那女人的照片,我觉得眼熟,在哪儿见过。” “后来我发现我是在我爸手机里看见过她的照片,我还特地偷看了我爸的手机证实,就是这个女人。” “然后我就去查啊,我发现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后来我知道她是干什么的,每天跟哪些人来往,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大人那些局我也不懂,但我我也不敢轻易跑去闹啊。” “直到昨天白静仪跑来和我说他们三个人晚上会见面,地点是个酒吧。我俩商量了一下,想着没外人才敢去闹的。” “后来去的时候人已经走了,我俩特别生气,喝了不少酒,然后就晕过去了,再醒来已经被绑到那屋子了。” “还好我跑得快,白静仪怎么样了,她出来了吗?” 问话的警察摇头,继续警告她:“小姑娘福大命大,那村子可是个人贩子大窝点,你能跑出来真是万幸。以后长记性了吧,酒吧那种地方未成年少去。” 方芃立马点头,这次的教训足以让她记一辈子。 白静仪被找到的时候是在一个猪圈,她衣衫不整,神智已经有些失常,尽管后来医生检查说没有受到侵犯,她身上不少外伤也触目惊心。 方芃逃出来的那个晚上,汶河村被一举拿下。 精心布了快一年的局,终于圆满结束。 卓琴在表彰大会上如愿以偿接受提拔,只是有些事她还得找黎莉问清楚。 俩人约在常见的那家咖啡馆。 黎莉很罕见地迟到了。 她心情颇好,不在意这点细节。 她点了会让人发胖的精致甜食和奶茶,终于等来她。 “听说赵行之这段时间消停很多,这件事对他影响怕是不小。”卓琴说出来黎莉最关心的消息,她自己也觉得痛快。 黎莉却顾左右而言他:“恭喜啊,卓姐。” 她知道卓琴这是在公安厅站稳脚跟了。 “那天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通知我行动提前?”卓琴问出她的疑问,原计划本应该是第二天晚上。 “肖河那人太狡猾,他自作主张绑了白令先的女儿,再晚一步事情只怕越闹越大,我们收不住场。” 她怎么知道这事儿?那晚明明是两个女孩,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事实上白静仪被救出来时他们根本不知道那是白令先的女儿,这位当父亲的根本没发现女儿失踪了。 这位白局长此时正身陷桃色风波,也不知道是谁举报的。 “瞒不住你,卓姐。”黎莉笑笑,“另一个女孩儿是方芃,罗逢升的女儿。” 卓琴想了半天没记起这男人是谁,只觉得名字耳熟。 “我受人所托,毕竟他是我的恩人。” 卓琴了然,原来是他。她对罗逢升的记忆只存在于那次仅有的会面,她可没觉得这男的是个什么好东西。 “莉莉啊,我有时候真看不透你,说你善良软弱吧,你比谁都果断狠辣,说你没心吧,你在关键时候还能心软。” 那天的情况也很危及,两个卧底临时接到任务接应外面,差点暴露身份被杀害。有人牺牲,这次的任务就不算完美。 “人总是矛盾的,或许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清楚。” “黎叔怎么样,他还是不愿意来你这里吗?” 黎永初一直不愿意搬来和女儿住,此事一出,村里怕是也容不下他了。 “他不愿意也得来了,再挑就只能露宿街头了。”黎莉笑得有些无奈。 这话说的伤感,卓琴没接话。 黎莉换了副面孔,满脸笑容朝她说:“不说这些了,恭贺卓姐高升,以后还得麻烦你多照应我呢。” 卓琴喜笑颜开:“说反了吧,你才是前途无量。” 从咖啡店出来,黎莉开车回了罗逢升给她的那套房子,黎永初住在她家,情绪没整理好之前,她不想回去。 她兀自在黑暗中坐了良久。 其实下午她去监狱里看了罗逢升,接下来的一年半他都要在那里度过了。她憋在心里那么多年的话,没想到是此情此景下才对他说出。 “我帮你救了方芃,这些年又为你做了这么多事儿,我们算是扯平了吧?”黎莉看起来很释然,但她心里的包袱此刻并没有完全放下。 “是我的错,我该认罚。” 肖河拍下的照片最后成了他定罪的证据,那个她去洗手间的间隙,他给她面前的酒杯里下了药。 她遂以此照片为交换,告诉肖河打晕罗逢升,跟着这位白局长,一定能得到有用的东西,还能嫁祸给罗逢升。 但肖河太贪婪,绑了两个女孩,这是意料之外的事。黎莉知道罗逢升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越过肖河给肖长庆打了电话,又嘱咐父亲帮了一把。 她还是没忍心赶尽杀绝。 “你后悔吗?”黎莉问他。 罗逢升点头又摇头,看着面前这个他几乎不认识的女人,他很意外地感受到时光的残忍。 那张照片其实不全,是白令先拖着他的手肘在行动,只可惜那个角度只拍下了他的脸和手。 他不欲辩解,这么多年的折磨总要有个交待。 却听见黎莉又说。 “我说,那年李磊给我下药的时候,你明明看见了却不说,你后悔吗?” 她果然都知道! 罗逢升沉默良久,才开口:“抱歉,莉莉。” 这两个字未免来得太迟。 黎莉仰头,忍住眼角的泪。 她不打算原谅他,如果不是他,她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可到头来她还是爱他,是啊,没有爱,哪来的恨。 她最后问他:“是不是很后悔资助我这些年,早知道是我把你送进监狱,不如让我饿死冻死在那个山村里。” 罗逢升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很诚实地答:“我不知道。” 其实最开始资助黎莉是因为罗全喜进去了,算命先生说他家这两年风水不好,需要发发善心才能守得住财。 他那时不过刚大学毕业,哪里懂这些,刘芳带着他去好几个学校逛了逛,最后拍板了几个人,不过是以他的名义,算是为他积德。 按理来说资助到十八岁就够了,可那年升学酒会上,他看见这个女孩,心里就想着再多几年吧,女孩子总是要娇贵些。他有多少私心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认识这么多年,他应该是除了她自己之外最了解她的人,她对他的情谊,他都知道。 “你很好,好姑娘,继续往前走。”罗逢升最后这样对她说,一如十八岁那年第一次见。 哦不对,不是第一次见。 那年她十二岁,看见走廊外的翩翩白衣少年,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心动。她拼命表现,才向一直嫌弃她家穷的老师争取来见到刘芳的机会。 后来一切顺理成章,怪谁呢?怪她自己吗? 黎莉思及此,终于放声大哭。 她再一次翻出《艺妓回忆录》,那部她看了不下百次的电影。这一次,看着小千代充满希望的眼神,她不再如以往一样觉得压抑,她笑了。 小孩子么,生活那么苦了,一点甜头足以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