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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分熟 第41节

    其实她没收到谭思的微信,是不请自来的。因为消息有延迟,有时候快递到了也不一定立刻能收到通知。她想先来问一下,如果有就拿走,没有就算了。

    谭思闻声抬头,对来人惊讶不已:“小……小唐?”

    没有快递要拿,唐秋水上了22楼。

    刷脸进门,往工位走,一路上有源源不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像一束束聚光灯,齐心协力地往舞台中央打。

    开票的财务,归档的实习生,包括李其琪、谢栩在内的一小块办公区所有人全都朝唐秋水看了过来。

    她好像披上了一层光环,人在发光。

    女生化着淡妆,中分微卷,绑着低马尾。上身穿着一件白衬衫,下身是一条黑色西装裤,手臂上还搭着一件黑西装,脚底稳稳踩着一双细跟高跟鞋。

    特别经典的正装三件套。

    “我靠这谁啊?”

    “真的是秋水吗?”

    “帅瞎了我的眼!!”

    “秋水你这么穿,目测腿长有两米。”

    “……”

    离唐秋水工位较近的几个人无不惊喜欢呼,击鼓传花似的你一言我一语盛赞她这身打扮。

    旁边的李其琪和唐秋水穿得差不多,但是无人在意。因为她平时就穿得有模有样的,所以没有反差感。唐秋水不一样,今天的她和平时判若两人,仿佛一株稚嫩的小青苗在一夜之间茁长成了一棵树。

    被重点关注的唐秋水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因为下午要去律协面试。”

    说完她下意识地往一间办公室的门看过去。

    门一直关着,不知道人在不在里面。或许在,只是不想看见她。

    唐秋水嘴角微撇,装作不在意地把垂下来的一侧头发勾回耳后。然后坐到位置上,把那本几近翻烂的面试题拿出来最后过了一遍。

    —

    晚上。

    唐秋水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高跟鞋脱了。这鞋子不但累人,还磨脚,她的脚后跟都被磨破了。

    快速洗完澡,靠坐在床头。神经紧绷了一天,?s?现在终于松懈下来。可供支配的时间很多,唐秋水反而有点不知道该干点什么。

    她刷了会手机。没多久,微博那里就多出来一个红色数字,是但书发来的私信。

    但书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作者,堪称行走的码字机器。她没多久真的开了那篇文,女主是实习律师,男主做行政诉讼。为了把文写得专业,她时不时就跑来问唐秋水有关行政法律实务的问题,唐秋水总是知无不言。

    这本书里的很多情节都是以唐秋水为原型写的。男女主之间的双向暗恋也是取材于她,读者看完直呼“太写实”。

    现在但书在私信里问:阿水,你看我新更的一章没有?

    唐秋水回:还没,今天忙了一天。

    但书:我忍不住了,我要给你剧透。

    唐秋水:嗯,你说。

    但书打了好长一段话过来,很明显她是写文写嗨了,目前处于一个超级兴奋的状态,急于找人分享:我前面不是写到男女主冷战嘛,然后这章写女主去律协面试,男主假装不care,其实悄悄地提前联系了其中一个面试官。那个面试官是他同学,他让人把女主面试的录像发给他。晚上把这十来分钟的录像看了一遍又一遍,他超爱!就问你甜不甜!!

    唐秋水目光粘在她这段话上,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她今天下午的面试。

    面试官一共三位,每个都是执业十年以上的资深律师,他们面带微笑的样子稀释了她一大半的紧张。

    她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去纸箱里抽了三道题。一道宪法,一道执业纪律,一道利冲案例分析。都是她背过的,答得很顺利。

    最后,其中一位面试官问了她一个问题:“你觉得行政诉讼是什么?”

    这个问题是他看了眼唐秋水的实习鉴定表后即兴问出来的。他每天面试很多人,看过很多人的鉴定表,唐秋水这一份最特别。

    特别在她做的业务。刑事诉讼、民事诉讼和非讼业务后面全是空白,只有行政诉讼后面那一格写了12。

    只做行政诉讼的实习律师,不要说整个崇城,就是放眼全国,也是屈指可数的。

    超纲了。听到这个问题,唐秋水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她来面试之前请教过去年拿证的同事,面试官会问什么问题,同事说最后一个问题基本都是“谈谈你实习期间印象最深刻的一个案子,你在这个案子里都做了哪些工作”。

    唐秋水是按照这个问题准备的。没想到面试官不按套路出牌,她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没关系,她的临场反应并不差。

    “行政诉讼是和民事诉讼、刑事诉讼相并列的三大对抗性诉讼之一,原告是民,被告是官……”

    唐秋水迅速打了段腹稿。她本来是想说上面这些的,因为这些写在书本上,总不会出错。

    可她最终没有这么说。

    表演才需要彩排,真心话是可以脱口而出的。

    她真正开口,说的是下面这些:

    “有句古谚叫作‘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认为这句话在当代社会的表现形式之一就是行政诉讼。

    有人称行政诉讼的原告为杠精、刁民,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的人。可我觉得,这些词并非贬义。理不辨不明,矩不破不立,我们的社会就需要这样的‘杠精’和‘刁民’,需要一群‘没事找事’的人。

    他们提起行政诉讼,并不是为了针对谁,扳倒谁,或者赢谁。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借一个喇叭,借来大声地喊,喊被告出面帮忙解决某件他们自己搞不定的事情。这件事可大可小,可难可易,可能只关系到个人,也可能关系到一群人。

    我们律师的角色,除了坚定不移地维护当事人一方的合法权益,还要顾全大局,化解纠纷,依据事实和法律去竭力维护这些案件里的公平正义,促进案件依法公正办理。”

    她回答完,三位面试官纷纷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考生唐秋水却一刻呆滞。她一度以为她做行政诉讼只不过是为了生存,是退而求其次,她根本一点都不喜欢行政诉讼。

    可是,一点不喜欢这个业务的她,是怎么说得出这番话的呢……

    回到私信界面,距离但书上一条消息发过来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又发来一条消息催问:阿水,你在听吗?

    唐秋水深吸一口气,又缓慢地吐出,进而很艰难地打字:抱歉旦旦,这篇文我不想继续追更了。

    但书大为震惊,因为她之前从来没有半路弃文过:蛤?为什么啊?

    唐秋水回:be了。

    但书:什么?

    准备面试的这些日子,唐秋水每天都在心无旁骛地背题,有意不去想那天在办公室发生的事情,故作洒脱地催眠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也没那么喜欢他。

    可现在,面试结束,身心俱空,表白被拒的后劲一下子全部涌了上来,令她心酸眼热,鼻头急剧发胀。

    她扔下手机,慢慢蒙上被子,把自己缩进黑暗,放声大哭了起来。

    be了。

    她和他,他们,be了。

    第50章 西边雨

    从今年五月份开始,所里就一直有人在传,说匡义崇城分所很快要迁址,从协茂大厦迁到隔壁互尚中心。

    八月上旬的时候,小道消息变成官方宣告。官宣此事为真,且新办公地址已经装修验收完毕了,争取九月份所有团队都能顺利迁过去。

    匡义是崇城排名前十的大所,迁址是个大工程,九楼的行政部门每天都在张罗这件事。具体到某个特定的团队也不轻松,因为要打包整理案卷,一个都不能漏地全部搬过去,那些压箱底的陈年旧案也要带上。

    其他团队都在陆续开展这项工作了。有的团队人多,工作量大,还特地招了几个短工实习生来帮忙。

    只有梁渠的团队,到目前为止还是静观不动。

    原因很简单,梁渠想尽可能地减少和他助理的接触。面对面也好,线上也罢,能不联系就不联系,避免尴尬。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他都是自己搞的,就连收发快递用印盖章这种小事也是自己下去,非必要不找助理。

    他以为这样对唐秋水是最好的,并且已经看到了一部分成效。

    女生看着气色不错,空闲的时候正常和周围同事社交,脸上也有笑,情绪很稳定,似乎一点都没受影响。

    或许她那天就是一时冲动,她也没那么喜欢他,梁渠给自己心理暗示,并觉得这件事一定很快就能翻篇了。等迁了址,换个新环境,他们还能像以前那样,回到纯粹的同事关系。

    这天,梁渠照例自己下去拿用印文件。用印老师把东西给他之后,又从底下翻出来一张纸:“正好,帮小唐把这个带上去吧。”

    梁渠犹豫了一下,想说还是让她自己来拿吧。下一秒,却听见用印老师说:“小唐这两天就该走了吧。”

    梁渠恍惚地问了句:“什么意思?”

    用印老师示意他把那张纸接过去:“你不知道这个东西吗?”

    梁渠总算伸出手,拿过来的是一张证明单。

    单子上只写了一句话:

    「老所知晓并同意实习人员唐秋水去新所执业」

    落款是匡义律师事务所盖的公章。

    纸张很新,章也很新,不知道这个去新所执业的决定是不是也是新的。

    梁渠大脑空白了一下,很快各种复杂的情绪翻涌上来,震撼、浮躁、失望、难以忍受……当然更多的是愤怒,因为她的先斩后奏。

    他居然要从第三人处得知这件事。

    梁渠竭力压住这些负面情绪回到22楼,把唐秋水喊到了他办公室。

    冷处理这么多天,他怎么也没想到,再找她说话开口的第一句会是:“你要去别的所执业?”

    女生姿容端丽地站在他面前,轻轻地“嗯”了声。

    肯定回答,且一个字不愿意多说,这让梁渠下意识地皱起眉:“已经找好下家了?”

    女生还是“嗯”,当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梁渠盯着她不停地问:“哪个所?”

    唐秋水不得已,终于说了其他字眼:“观正。”

    梁渠哼笑一声,这笑声里不乏轻视与挑衅,仿佛在说“就这?”

    “没听过。”从他说出口的内容上判断,他的确是在对她的这一选择表达轻视与挑衅。

    唐秋水也笑,仿佛对他的话并不在意。只要不在意,他就伤不到她:“崇城大大小小几千家律所,您没听过的多了去了。”

    这话说得客观公道,梁渠噎了一下,心头的胜负欲无端被挑起,做尽调似的刨根问底:“工资有我开得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