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珍馐馆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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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月预见秋后会有好些人家用红豆抵账,昨个又在粮袋底下翻出半小兜的红豆来,就倒在瓢里浸了一夜,一早上起来有现成的吃喝,就给忘了。 释月顺着香气走进屋里,掀开锅盖,瞧见红豆已经熟绵细密,不由得转脸望向院子里。 方稷玄正坐在一个木墩上割蜜,几个小孩围着他,嘴里都嚼着蜂巢,手舞足蹈地冲着蝴蝶咯咯笑。 她恍然大悟,又有点无语想笑。 原来方稷玄那时生了气,甩脸子走人之前先往屋里去了一趟,居然是为了给锅里的红豆减柴火。 作者有话说: 鹤莓就是蔓越莓。 第16章 苏子叶红豆黏食 ◎刚蒸熟的黏食晾一晾,释月拈起来直接吃,软糯黏唇,红豆甜香,苏子叶的味道特别极了,手上这个还没吃完,释月又去拿第二个。◎ 灶洞里的柴燃烧尽了,但余烬还是红亮亮的,锅盖就这样敞着,任由残留的火气将红豆里多余的水分蒸出来好做馅,等糯米面揉好了,苏子叶一张张洗好了,红豆也渐渐收干,被蜂蜜一搅和,就显得亮晶晶的,一看就甜。 然后就简单了,方稷玄打了个样,几人都看明白了,一手面皮一手馅,一团一个,往苏子叶上一放,摆满一盖帘就可以烧水蒸了。 喜温觉得这吃法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林中人冬日里也常做这样的吃食,用的不是糯米而是黏米,黏大米、黏黄米、黏苞米都行,只要是黏黏糊糊的米都可以磨了来做,黏食顶饱,冬日里不管上山打猎还是凿冰捕鱼,乃至于行兵打战,怀里都会揣上几个。 至于陌生的那部分感觉,是因为林中人不种红豆,没想着说割个蜂巢来往馅料里添蜜。 “方郎君好像什么吃食都会做。”喜温不由得感慨。 ‘天南海北的人都在他脑子里呢,什么手艺都有了。&039;释月想着,往灶洞里扔了根瘦兮兮的柴,可火一下就旺起来了,拼命要帮她快些把苏子叶红豆黏食给蒸熟了。 方稷玄瞥了一眼,嘴角抽了抽,道:“火小些,水扑腾起来,要变红豆汤圆了。” 话音落定,灶洞里的火立即就小下去了,几人中只有乔金粟看见了,她眨巴眨巴眼,有些闹不明白。 “什么是红豆汤圆?”释月靠着墙坐在小杌子上,托着下巴仰着脸问他。 方稷玄垂着眸子看她,略一抿唇,还是道:“就是糯米包馅,搓成一个小圆球。” 他把食指和拇指圈起来,认真地比给她看,恰好圈住释月那张不谙世事的空灵面孔。 ‘是人是仙,是兽是妖?’ 方稷玄蓦地错开眸子,却不忘继续解释,“红豆馅的就是红豆汤圆,若是芝麻馅的,就叫芝麻汤圆,以此类推。” 黏食方稷玄冬日里也做过,不过用的是黄米和大枣,苏子叶他之前没使过,所以当释月闻见那股蒸腾而起的草本气味时,只觉奇异清香。 刚蒸熟的黏食晾一晾,释月拈起来直接吃,软糯黏唇,红豆甜香,苏子叶的味道特别极了,手上这个还没吃完,释月又去拿第二个。 “热乎的原来这么好吃。”喜温都快忘了刚蒸出来的黏食是什么滋味,她吃的都是凉的。 乔金粟捏着粗梗把苏子叶剥下来,扯开一半递给乔银豆,姐妹只吃分一个。 吃着吃着,乔金粟忽然说:“等过年,我娘会做豇豆rou馅的。” “咸的?好吃吗?”释月问。 乔金粟点点头,嘴里浮出记忆里的味道,赶紧咬了一口红豆黏食,道:“要是能一个甜的,一个咸的吃着,肯定停不下来了。” 释月一笑,有点明白这小丫头的话中之意了。 跟喜温的性子比起来,释月虽不喜欢这扭扭捏捏的劲儿,但乔家这俩丫头比那些张口就想着白吃白喝要强多了。 许是家风如此吧,乔叔给做的小桌小杌子用料都很好,也扎实,闲时还常给白做些小玩意,木勺木铲,食盒食器之类的。 释月吃了多了这软软甜甜的,顺了乔金粟的心意,道:“那你再吃些吧。等过年做了豇豆rou馅的,也分我些。” 老蜂巢里的蜜不少,挖一挖有一小坛,释月瞧着装蜜的陶坛同装油的一模一样,觉得弄混了不大好,就写了个‘蜜’字贴上。 那几只蝴蝶还赖着不肯走,释月搅了一勺子搁在阔口的陶碗里,这些命短的小东西,能吃得了多少? 乔婶子第二天就给释月送‘利钱’来了,是几个非常新嫩的苞米,掰断的地方摸着都有水汽。 “随便蒸一蒸,煮一煮都好吃。” 方稷玄回了她一块老蜂巢,乔婶子原本缩了手没接,可见方稷玄把碗一搁,就同释月两人拎着酿酒的器具往外走,应该是要去上游洗呢,她只好把蜂巢先连碗端走。 乔家中午吃的是菜馍馍和rou豆酱,乔婶子回来的时候,顺便在自家的小菜圃里拔菜,小葱一把、芫荽一把、黄瓜四根、辣子两个,一样样在门口大缸子里洗得干净水灵,就能沾酱吃了。 屋里一股酱豆香和面香,乔金粟正站在小板凳上,用筷子一个个把菜馍夹出来,乔银豆靠着黑豹坐在地上,手里已经拿了一个蘸了酱的菜馍馍在吃。 乔婶子用自家的碗换了释月的碗,拿过一个菜馍擦了擦碗底黏着的蜜,又打了瓢水洗干净了,递给乔金粟道:“给释娘子送回去,方郎君同她都出去了,你别往里进,搁在那个预备着晒豆豆的架子上就行。” 乔金粟现在越来越喜欢释月,捧着碗就往馆子去。 她自然是听娘的话,不往门里去的,可却见一伙人正往馆子走去,为首一人挎着刀,用刀把捅开篱笆院门。 篱笆墙这东西本来就不是认真防人的,但瞧见院门关着不得有点数? 主人家不在啊,怎么能这么往里闯呢。 乔金粟没敢往前走,因为那群人看起来架势颇大,既有林中人,又有汉人。 乔叔正从田头回来吃饭呢,瞧见这么些人,也是赶紧避过。 他比乔金粟看得更明白些,知道这些人是官老爷和随从们,不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惹得起的,连忙垂着脑袋,眼睛盯着脚背走过去,见女儿也在外头,赶紧一把将她抱起,进家门躲好。 藏是藏起来了,可也好奇,也担心,乔叔和乔金粟俩人掩在窗户口瞧着。 风从篱笆墙和窗户的夹弄缝隙里吹过来,拂动豆筋豆荚豆叶儿,小馆子屋顶上的相风乌也旋动起来,铃铛一声响,两声响,三声响,然后戛然而止。 那伙人不知道为什么停在门槛前头,一个个如失了魂般杵在那里,可忽然又摸 摸脑袋一转身,往山坡上去了。 父女俩对视一眼,都想不明白。 乔家吃完了午饭,方稷玄和释月才算回来了。 酒甑和酒坛,哪样不是硕大一个,用粗索捆了五六个,被方稷玄提在手里,轻巧地像是捏着一根狗尾巴草。 释月手里曲模、木锨、撮箕倒不重,还都是乔叔做的,他高兴地张望着,道:“嚯!方郎君要酿酒了!” 方稷玄拎这几个东西不成问题,要不是觉得太夸张了,他都想把酵缸拿上。 那酵缸可是能塞得下七八个人的!酵缸没带去,只能在这洗了。 释月把几样小东西搁在架子上晾晒,就见乔叔走了过来,道:“释娘子、方郎君,你们刚出去的时候,来了一帮人,不知是不是管那贡鲜的官儿,反正打头那个是林中人,边上随着的两个倒都是汉人模样,侍卫也都是林中人。” 乔叔说着蹲下来,开始修有点歪斜的篱笆。 “闯进来可真够不客气的,瞧瞧,把门都撞歪了。不过这些人也奇怪,在门边呆站了一会,忽然扭头走了,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了。” 有人闯进来,释月已经感应到了灵力的波动。 相风乌本是立在屋宇上因风定向的器具,依照的是玉鸠神鸟的体貌,释月在门槛上设了一个小小的结界,由相风乌来衡量启合。 如果只是乔金粟来还一个碗,那么一切如常,也不会阻她。 但如果来人有些不好的念头,那么这个小小结界就会让他入内的意愿忽然消失,然后该干嘛干嘛去。 释月倒是好奇了,这帮人对这间小馆子,有什么恶念? 方稷玄汲了水,挽了袖子,拿着丝瓜烙擦洗缸壁,道:“的确是北江朝廷派来的,是个什么王爷吧?已经在山上扎了营帐,恐怕要住一段时日。” 乔叔闻言有些紧张,但瞧着方稷玄露出坚实的胳膊,又笑开了,问:“方郎君,您刚下来的时候,有人瞧见吗?” “瞧见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怎么了?”方稷玄看了乔叔一眼,见他瞧着自己的手,也没躲没避,依旧做他自己的事。 “没,没什么。”方稷玄以为乔叔是觉得他手腕上的两个链环古怪,可在乔叔看来,林中人的首饰不也怪怪的嘛,都是些兽骨獠牙,鼠尾鹿头。 乔叔没觉得太稀奇,只想着方稷玄这身板叫人觉得太安心了,露出去给那些人瞧一瞧,好叫他们知道,汉人也是有豪杰的,求他们安安生生的,可别来找茬了。 “方郎君今年打算酿些什么酒?”北江天冷,谁都爱喝两口热热身子,乔叔也不例外。 这里稻米矜贵,哪舍得用来酿酒,更别提糯米了,不过高粱酒是最香烈的,苞米酒是最润甜的,总少不了的,眼下可以先酿几坛子的果酒。 这下山上山下的孩子们都有事儿做了,挂在小馆子里的账虽然不能靠几串果子就全清了,但多少也能还一些,替家里做点事。 红蓝果子一大缸,用干净的杵捣烂些,再加些酒曲和蜂蜜搅拌,用油布封口扎紧,搁在屋里得发酵个把月呢。 “怎么才是成酒了?”释月蹲在酒坛子边上,想揭又不敢揭开,怕打断了兢兢业业的小酒灵们做法。 油布被方稷玄轻轻揭开一角,一股生涩的酒香透出来,释月知道这是快好了,见他挽着衣袖把酒提子放下去,轻轻拂开面上的糟渣,底下的酒液都变清了,像一块波动的红玛瑙。 释月第一次喝的酒不是方稷玄酿的,而是在一条不知名的山沟里。 那沟谷里坠满了烂熟的果子,一群草雀从里面飞出来,飞得低低的,晕头转向的撞到释月身上,索性就把她的肩头当树枝,歪着脑袋,喑哑的歌唱着。 天然酵成的酒汁蓄满了这条浅沟,好些动物来买醉,猴子和松鼠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来了人也不躲。 方稷玄蹲下来用手掬着酒喝了两口,然后捡起一片宽叶挽成勺,盛了些酒递给释月。 释月一抬手打翻了,肩头两只睡懵的草雀也栽下来,被方稷玄托住,随即在他掌心惊醒,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尝尝吧。”方稷玄一点都没生气,只是又舀了些酒给她。 他那时候好像都没什么情绪了,惨白血腥的像从寒冰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被压在战场底下千百年,释月是沉睡着的,但方稷玄不是,他醒着,无休无止的被别人痛苦的记忆和情感折磨着。 直到腐殖长成绿草苍木,荒芜可怖的尸山血海变成繁茂的林子,无数鲜活的生命在这里孕育生息,释月醒来了。 他们两人相互制衡着,释月一醒,方稷玄竟然获得了一点宁静。 翻腾叫嚣着的污秽戾气沉淀了下来,那些不属于他的情绪与记忆就像一缸酿好的酒,拂开那些酒糟渣滓,露出了澄澈香甜的醇酒。 作者有话说: 全自动声控灶台和360°跟踪摄像头,有点科技。 第17章 青皮榛子 ◎“有些像生莲子。”方稷玄又替她剥了两个,“不过莲子更嫩些。”◎ 围场赶猎物的号角锣鼓声一起,漫山遍野的山葡萄也熟了。 山葡萄是怎么等也等不到它变甜的,就是那么一股酸得人挤眉弄眼的劲儿,所以只能拿来酿酒。因为其皮厚色重,酿出来的颜色和风味都很好。 喜温一筐筐的摘好,用叶子一层层垫了,上上下下的运了好几趟,等到院子里都堆满了,她也累了,可等咕咚咕咚喝下一碗新酿成的果酒,疲乏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