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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苗子文从黑暗中惊醒,头痛欲裂,全身都像被碾碎再重新拼起来的,过了好一阵才找回知觉。他身处一个昏暗狭窄的小房间,四周都是石壁,身下是硬邦邦的行军床,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几个吃完的泡面桶。 这应该是他和苗青山在地下水宫行动失败后,为躲避警察追捕藏进来的安全屋,玛琳娜帮他哥找的地方,原本是个战争时期的防空洞。 他想不起来上一次是怎么死的。当时他已经看见苗青山在远处等着自己,仿佛美好的未来也在前方等待他们。他是带着笑容飞驰过去的,但瞬间笑容和未来都凝固在冰凉的下水道里。 苗子文缓缓坐起来,活动了下身体,发现已经没有大碍,方才的痛觉大概是上次死亡的残留。 一个身影弯着腰走进门洞,即便只有微弱的灯光,苗子文也知道那是他哥。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留着青青的胡茬,头发长了些,有点凌乱地垂在头两侧。 “子文,你醒了。”苗青山过来坐到他身边,伸手抚过他的脸,阴云密布的眼里涌上一些柔和的温情。 “现在是什么情况?”苗子文感觉到事情又发生了变化,原本他们应该在这里,筹划给瓦西里介绍的大客户卖德国战斗机的事。当然那个大客户其实是条子扮的,他哥如果还想干这一票,他必须阻止。 “瓦西里去警察局自首了,大概是想寻求庇护,还有,让他们帮他找女儿,呵。”苗青山冷冷道,笑容里带着一丝愤怒和疯狂,“我会把他们一锅端掉。” 苗子文刚想问他准备怎么做,苗青山又说,“可是,我还没找到泄密的人,瓦西里想杀了我独吞钱,他没必要通知警方,那又会是谁……” “真真,”苗子文瞬间明白了,“还是李素真泄的密。” “你怎么能确定?”苗青山问,“我没有告诉过她。” “她就是瓦西里的狗!”苗子文愤愤道,他实在后悔没有早点干掉她,“她现在在哪儿?”苗子文想到,这正好是他潜入医院割断真真喉咙的时候。 “她在医院。”苗青山回答。 果然。苗子文心想,看来,还是要去做这件事。 等等。“她为什么在医院?”苗子文猛然想起,“哥你不会又把她……”他没忘记李素真被他哥折磨的惨状,但如今的苗青山不至于再像那样了。 “跟我没关系,”苗青山平静地说,“是朱半仙,就是瓦西里身边那个技工,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伤害真真,但你这么一说……大概是觉得真真害得他没分到钱。” “哥,我去把她做掉。”小狗恶狠狠地说。 苗青山看着他,微眯的眼里闪烁着深邃的火光,酝酿着即将席卷一切的风暴。 “我会去杀了她。瓦西里和北京的条子也会解决掉。放心吧弟弟,没有人能阻挡我们。” 苗青山嘴角携着一抹狂野的笑,扶住苗子文的后脑勺,抵上他的额头,然后跟他接吻。这并不是一个深入热烈的吻,苗子文却觉得,烫得他快要融化了。 他哥仿佛在燃烧。 20 苗子文还是悄悄跟着苗青山出去了,不知为什么他总有不祥的预感。去杀李素真,或者去警局杀瓦西里,或许都不是好的选择。他想劝他哥放下,直接远走高飞,可他也明白,苗青山睚眦必报的个性,不会容忍暗算或者背叛。 可能是他跟踪的伎俩太糟糕,也可能是苗青山太了解这个弟弟,在夜深人静的病房区转角处,苗青山停下脚步,低沉地说,“出来吧。” 他递给苗子文多拿的一件白大褂,看他穿好。两人一起走进李素真的病房,苗青山转身把门反锁上。 睡梦中辗转反侧的李素真被一支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抵住了头。她睁开眼,对上了那双狼一般的眼睛,发射出毒辣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凶光。 “老大……”她声音颤抖,“别杀我,”又绝望地看向旁边的苗子文,泪光让她苍白脆弱的脸庞看起来更加楚楚动人,“子文……救救我。” “原本不想杀你,可你出卖我们。”苗子文冷眼打量她,“我哥没欺负你,为什么背叛他。” “呵,呵呵呵……”李素真发出一种说不清是笑还是低吼的声音,面如死灰的脸浮上一股轻蔑嘲讽,“你骗我感情,就不算欺负吗?你明明,只爱你哥。你们根本不是亲兄弟,你们就是一对狗男——” “嘭”的一声,血花燃红枕头,李素真的话堵在喉咙里,双眼还大大地瞪着。 “我和我弟的感情,轮不到你插嘴。”苗青山在床单上擦了擦手,开枪时他竟然手抖了一下,让血飞溅出来,溅到了身上。 一转过身,苗青山就被有力的手拖拽住,推到了病床对面的墙上。苗子文凶悍地亲他,活像是要把他吞了,两个人都近乎窒息。 “她说得对,哥,我只爱你。”苗子文放开他哥,舔了舔唇上的血,铁锈味带着火热诱人的甜和腥气,像极了他爱的人。 在他深情地注视着眼前的人时,身后缓缓逼近一个幽暗的身影,宛如从地狱爬上来的复仇女神,手握着沾满怨恨的利刃,迅疾而干脆地捅下去。 半张脸被鲜血覆盖的李素真,用尽最后一口气,将一把水果刀插进了苗子文的后颈。 21 苗子文吸着气从床上猛然坐起,像溺水后被急救唤醒的的人。喉咙火辣辣的疼,但这种重生后带来的幻痛,他已经熟悉得很快适应了。他环视四周,发现又回到了安全屋里。 在医院发生了什么?他哥呢?苗子文立即翻身下床。 有人推开门,苗子文急切地看过去,进来的却不是他哥,而是玛琳娜。 “我哥呢?” 玛琳娜听见动静过来查看,一进门就看到苗子文一脸焦急慌张的样子。“他去警察局了。” “警察局?”苗子文惊呼,他想到苗青山说过要去警局解决瓦西里,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从医院回来的,但现在这不重要,“他去多久了?” “两个小时吧,他让我在这守着你等消息。”玛琳娜说。 苗子文心急如焚,他想立刻就冲过去,而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一个玛琳娜团队里的俄国人雇佣兵,跟她用俄语交谈,随后玛琳娜面色沉重地告诉苗子文,“行动失败,你哥被抓了。” 玛琳娜看见苗子文如同被石化一样在原地愣了一阵,才恍然回过神,语气凝重地说,“玛琳娜,求求你,帮助我,一定要把我哥救出来。” 22 从莫斯科开往北京的K3列车,像一把纤长冷峻的手术刀,颤颤巍巍地自北向南切入深绿的平原和蜿蜒的山脉。 那把刀扎在苗子文的心上,自第一次重生以来,从未被真正拔出。即便在短暂的数天里走过了漫长岁月,他天真地以为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可命运的车轮还是轰轰烈烈驶向这个既定的结尾。 苗子文躲在边境口岸换轨站台的集装箱后面,远远望着驶进来的火车。它曾是罪恶的温床,人间的炼狱,如今是一座坚硬的牢笼。 他穿着他哥的衣服,明亮的孔雀蓝色的运动外套,仿佛还带有熟悉的温度和气味,护身符一样让他的心稍稍安定下来。握枪的手在轻颤,他看着戴在无名指上那枚俗气又耀眼的金戒指,心中苦涩与甜蜜交织。 一切如回忆中的画面重播,冲天的火光烈焰,密集的爆炸枪声。苗子文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哥,在突破层层障碍,终于只有咫尺之遥的时候,一把枪冷冷地抵在了他的后脑勺。 “苗青山!”身后瓦西里的声音响起,“要是不想他死,就赶紧投降!” 正在与崔振海厮打的苗青山忽然如狂犬暴起,卡住崔振海的脖子,夺过他的枪,指住了他的头。两边隔着一辆车窗对峙,虽然挟持与被挟持的人换了个位,但场景几乎是一模一样。 “你不是想让他帮你找女儿吗?哈哈哈哈哈,”苗青山大笑着,仿佛一场激动人心的表演已经来到了高潮,他收起笑意,用发号施令时冷酷威严的语气,一字字对瓦西里说,“你敢动他,我让你们全部陪葬。” 苗子文看着他哥,那双血红的眼睛里有决绝和疯狂,凌厉得如同主宰死亡的地狱冥王,如果他眼中的火焰能化为实体,已将一切都毁灭殆尽。 即使是这样子,也让苗子文觉得,他哥美得不可方物。他甘愿被那炽热燃烧,吞噬,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他也确实在承受烈火焚心,看见苗青山发狂的模样,他心脏痛得一碰就会碎裂。 在短暂的一瞬,苗子文突然就想通了,这有如神助般的重生,其实并不能改变命运的方向,也无法扭转已经发生的死亡。他不过是得到一个机会,能够完整地来爱他哥一遍。 那些曾经错过的遗憾,无法说出口的爱意与欲念,在一次次的死而复生里被填补。这已经是极大的恩赐,他应当死而无憾。 但如果,他还能把活下去的希望留给他哥的话…… “哥!”苗子文朝苗青山喊,眼角微微上扬,泪痣在火光中盈盈晃动。 他抓住瓦西里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地,把枪口对准自己,扣下了扳机。 苗子文微笑地看着前方,与苗青山投注过来的目光在空中交缠,深深凝望着彼此。枪响的瞬间,他拼尽全力大声地喊道, “我爱你!”